《刀锋》:毛姆的人生远比书更精彩
对毛姆做过系统研究的作家毛尖评价说:“毛姆的人生,比他所有的书都更精彩。”她说:“毛姆一个人把我们十辈子的事情都做完了,他做过剧作家,做过间谍,开过救护车,做过助产士,有过同性恋、异性恋的感情,十辈子都不能定义他。”
叙述者毛姆自己在《刀锋》里说的这番话,我宁可相信是作家毛姆在书外的真实经历:
“我这一生中碰到的离奇事情可多着。我曾经不止一次差一点儿送命;曾经不止一次几乎做下风流勾当而且自己心里明白;曾经骑一匹小马沿着马可·波罗当年通往传说中的中国那条路穿过中亚细亚;曾经在彼得堡一间整洁的会客室里一面喝俄国茶,一面听一个穿黑上衣条纹裤子的、和声和气的矮子谈他怎样暗杀一个大公;曾经坐在议会大厦一间客厅里倾听着海顿[插图]的恬静温柔的钢琴三重奏,而飞机的投弹则在外面爆炸着;……”
丰富的人生阅历造就了毛姆作品多姿多彩的现实性。阅读毛姆时,不妨参照赛琳娜·黑斯廷斯的《毛姆传》一起看,也许能从中看出其小说人物的影影绰绰。
人物原型来自生活
我在《毛姆传》里读到最多的是他本人与《人生的枷锁》之间的紧密联系。毕竟后者带有自传性质,从毛姆的人生履历中,处处能找到人物和故事的原型。《月亮与六便士》,大家也都知道斯特里克兰来自画家高更。至于《刀锋》,除了拉里来自于哲学家维特根斯坦,其他人物也都各有来源。
例如差点喧宾夺主的艾略特,也被人怀疑是毛姆的邻居或其他什么人,最后被毛姆的出版社证实是一位退休美国外交官。哪怕是毛姆顺手一提的人物,也是有根有据的。
比如毛姆在《刀锋》里随意提到的那个穿黑上衣条纹裤子的,和声和气谈他怎样暗杀一个大公的矮子,后来人们发现,这个匿名人物的原型就是他的朋友萨文科夫——苏联通缉名单上最亮眼的人之一。不过从毛姆的晚年回忆中,可以看出他并不欣赏这个“恐怖主义者”。
但要为每个人物找到确定的原型是不明智的。作家笔下的人物都是东一角西一角拼凑在一起的,就像拉里的身上既有维特根斯坦的人格特点和行为特征,同样,也依附着毛姆自己的许多亲身经历和思想。
例如在1938年,毛姆也曾亲访印度,见过宗教领袖和灵修导师。正是这段经历让他下决心,把萦绕在脑海中二十多年的拉里·达雷尔写下来。
说二十多年倒不是虚言。早在1921年,毛姆发表的短篇小说《爱德华·巴纳德的堕落》就是《刀锋》最原始的雏形,里面有不少和《刀锋》重叠的线索。并且此前一年,他就已写过与《刀锋》主题类似的剧本了,只是已经散佚。
而在1939年,毛姆还在法国兰斯亲自下过一次矿井。他在当时给朋友的信中写到:“(我)拿到了自己想要的素材。煤灰沾在眉毛和睫毛上,怎么也弄不掉。我看起来就像个落魄的电影明星。”(《毛姆传》)
后来在《刀锋》里,他对矿工考斯第是如此描述的:“一个大家伙,比我要高出两三英寸,长得又长又壮;一张苍白肥胖的脸,鼻子短而宽,大嘴;蓝眼睛,由于没有能把眉毛和睫毛上面的煤灰洗掉,看上去就像化了妆一样。黑睫毛把眼珠的蓝颜色衬得简直令人骇异;是个丑陋肮脏的家伙。”
总之,表面上看的确是这样,毛姆精彩的人生和丰富的阅历为他的写作提供了无数素材。但我们往往颠倒了这里面的因果关系。
他在短篇小说集《爱德华·巴纳德的堕落》的序言里写道:“我曾在世界绝大多数地方逗留过,在任何一地,倘若找不到可供写上一两篇小说的素材,我会待不上一秒钟。” 其实他的酷爱旅行也是为了自己的写作服务的。对于爱好与工作的平衡,毛姆拿捏得非常完美。
写作是最好的疗愈
《毛姆传》里提到毛姆母亲去世前后的情形,几乎和《人生的枷锁》里面的场景如出一辙。那些文字也曾令我这个老母亲在黑夜里痛心落泪。
可怜的小毛姆,曾经是多么幸福!“孩子没有应声,只是惬意地微微一笑,躺在这张暖和的大床上,又被温柔的双臂搂着,感到有种说不出的快意。孩子紧偎着母亲,蜷起身子,想让自己缩得更小些;他睡意蒙眬地吻着母亲。不一会,他阖上眼皮,酣然入梦了。”
场面描写越是温馨,之后的失去就越令读者心酸。果然好景不长在,他那么全心全意爱着的,美丽而温柔的母亲,早早地就离他而去了。
苦难成就了作家。大部分作家的童年都是不幸的,或者说他们因为有着比常人更为敏感的内心,对于苦难的感受也会更深更痛,从而有更多思索。
“他在儿时得到的爱太少了,以至于后来得到爱时竟会觉得尴尬……人们赞美他时,他不知道该说什么;他表露情感时,又觉得自己像个傻瓜。”
不过,人们在面对人生问题时,总能找到不同的解决方案。阅读是最好的避难所,写作也是最好的自我疗愈。对于毛姆来说,这就是他的人生追求。
1915年《人生的枷锁》出版,年近四十的毛姆才终于“从那些折磨着我的痛苦感受和悲惨回忆中走出来”。
据说《刀锋》初稿完成后,毛姆曾说:“写这本书带给我极大的乐趣。我才不管其他人觉得这本书是好是坏。我终于可以一吐为快,对我而言,这才是最重要的。”那个时候他已经70岁了,功成名就,看透人世,早已不在乎他人的评论。
阅读是最好的避难法则
阅读之于许多人,都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。其中之一,恐怕正如毛姆那句名言:“阅读是一座随身携带的避难所。”(To acquire the habit of reading is to construct for yourself a refuge from almost all the miseries of life.)这句话至今令无数人与之共鸣。
他在一些读书随笔里给我们提出建议:阅读是一种享受,每个人的鉴别标准都不一样,所以不要人云亦云地挑选图书,按照自己的喜好就可以,而且不用非得每次只读一本。
说到这里,忍不住想感慨:简直没有谁,比毛姆本人更能深刻体会这句话了!
在他离开法国,跟随叔叔婶婶生活的少年时代,失去双亲的痛苦还未消解,新的环境又带来更多的伤害。因为法国口音,他被同学们叫作“青蛙仔”(froggy),更因为口吃被人嘲笑而深感自卑。人长大了自会生出自我保护的铠甲,可惜当时的毛姆年纪还太小,不得不过早地经历现实世界的残酷。
可是少年毛姆很快发现了自己的蜗牛壳。牧师叔叔家里的图书室成了他的避难所。他如饥似渴地阅读,一方面锻炼了他后来出色的叙事能力,另一方面也令他愈发孤独。即使到了晚年,毛姆依然发现,只要跟其他人待在一起几个小时,他便又会渴望重新回到阅读中去。
“对他来说,书籍是安慰,是宝库,也是最可靠的休息处。”(《毛姆传》)书为他造了一个虚幻的世界,一处抵御风雨的避风港,一座远离困苦的心灵庇护所。
而在长大以后,毛姆又为他人造了许多座避难所,将人生百味和精神的力量传达到了遥远的地方。
毛姆的一生努力绽放,过得无比充实、绚烂,甚至奢靡。他最后其实还是勇敢地走出了书的城堡,既入得书中,又出得书去。他有三个世界,一个是自己喜爱的书所构成的,一个是精彩的现实生活,一个是用自己的文字构筑的。
普通人大多难以拥有精彩自由的生活,也未必都有驾驭文字的能力,但是毛姆的第一个世界却极富参考价值。我们都知道,读书是最低成本的自我投资,是最好的精神滋养和智慧启迪。书当然不是万能的,但至少可以在现实的一地鸡毛中,令我们享受片刻的田园牧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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