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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敏秋丨学术嬗变与书籍抄传:刘献廷《广阳杂记》抄刻本研究

书目文献书目文献2023-07-29 08:16:050

注:本文发表于《贵州文史丛刊》2022年第肆期,此为作者Word版,引用请以该刊为准。感谢周敏秋博士授权发布!

学术嬗变与书籍抄传:

刘献廷《广阳杂记》抄刻本研究

周敏秋

摘要:《广阳杂记》一书,自清代学者黄宗夏辑录其师刘献廷晚年的《日记》、《日知录》及读书札记成书后,百余年来皆以抄本流布。因其是刘献廷不可多见的传世著作,广涉经、史、子、集、小学、舆地、朝章典制诸领域,历来为学者所重视。近代以来,诸抄本、刻本锋出,形成纷纭繁杂、相互交错的抄刻系统。赵昱小山堂藏本为目前所知最早的抄本。杨凤苞藏抄本为戴望所得后,长留阁抄本、周星诒抄本、上海图书馆藏抄本、赵之谦抄本,均据戴望所藏足本抄校,惟周星诒抄本最接近足本。功顺堂本据华东师大抄本校正删订后刊刻,成为最早的刻本;国学丛编社本则是最早的单行本。随着近代中国的政治变幻与学术嬗变,学者各秉其政治、学术立场以评骘《广阳杂记》及其作者,俨然形成考据派与实学派两种不同评价体系,且在抄传时任意删削,导致《广阳杂记》在漫长的抄传过程中形成存目悬殊的不同版本。书中所载为修史而抄录的材料,亦因诸抄刻本多所刊落,遂令刘献廷著史之鸿志长期被湮没而无闻。

关键词:刘献廷;《广阳杂记》;抄本;书籍史;学术思想

清初鸿儒刘献廷(1648-1695,字继庄)著思极富,因其以明遗民自居,生平行事隐秘,鲜为人知;其所著作,可考者凡二十种,亦多亡佚。全祖望广为搜求,所见仅一杂乱无序的《广阳杂记》而已,故其为刘献廷撰传时,每每掷笔兴叹:“诸公著述,皆流布海内,而继庄之书,独不甚传,因求之几二十年不可得。近始得见其《广阳杂记》于杭之赵氏,盖薛季宣、王道甫一流。呜呼!如此人才,而姓氏将沦于狐貉之口,可不惧哉!”[1]后人“欲研究刘氏的生平事迹与学术思想,莫不感到材料方面太枯窘,太贫乏”[2]。《广阳杂记》一书,自抄传以来,学界对其评价集中在编纂体例和正文内容两方面。《广阳杂记》并非刘献廷亲笔手定之作,而是门人黄宗夏在老师病逝后,辑纂献廷遗书而成。因此,自清儒赵烈文说其“体例不纯”、[3]李慈铭评其“杂糅无序”[4]以来,学界皆认为此书在编纂体例上存在体例芜杂、词目无序的问题。综观诸抄刻本,《广阳杂记》的编纂体例诚如清儒所说,故其为学界共识,至今无异议。尽管如此,《广阳杂记》因是刘献廷不可多见的传世著作,且内容包罗万象,广涉经、史、子、集、小学、舆地、朝章典制诸领域,故长期以来为学者所重视,成为研究刘献廷生平事迹与学术思想的唯一依据。然而,《广雅杂记》在抄传的百余年间,屡经删订,已非原本面目;其辑录与传抄情况,长期以来亦不为人所知。晚清民国时期,随着中国社会的政治变幻与学术嬗变,学者在抄传《广阳杂记》时,任意删削,导致《广阳杂记》在漫长的抄传过程中形成存目悬殊的不同版本;而学者各秉其政治、学术立场以评骘《广阳杂记》及其作者,由此产生种种误读与误解,影响至今未替。本文重在解决两大问题:一者,根据《广阳杂记》十余种抄刻本,从书籍史的角度梳理其抄传源流;二者,通过比较几种重要抄刻本的词目删存情况,探求诸家的去取标准,以见学术嬗变对《广阳杂记》一书抄传的影响。

一、《广阳杂记》的抄刻与流传

(一)小山堂藏抄本

全祖望(1705-1755)在《刘继庄传》中,自陈搜求刘献廷著作近二十年,“近始得见其《广阳杂记》于杭之赵氏”。杭之赵氏,即杭州藏书家赵昱。赵昱(1689-1747),字功千,号谷林,清代著名藏书家,藏书之所名小山堂。“其藏书之富,几埒秘省。与吴焯等人友善,互相传抄所藏,以三十年之力,爬梳书库,聚异书数万卷”[5],为浙江文献大宗。赵昱之子赵一清,“好藏书甚于其父,能昌其家学”,常借抄天一阁范氏、小玲珑馆马氏、绣谷亭吴氏所藏善本,“从学于全祖望,精鉴别,勤校勘,尤精舆地考据之学”。[6]小山堂藏书,“得之江南储藏家者多”[7],且源流颇可稽考。叶昌炽《藏书纪事》卷五引《碧溪诗话》说:“谷林先生同时吴尺凫亦好藏书。每得一异书,彼此必抄存,互为校勘数过,识其卷首。小山书画印,牙章精篆,神采可爱。先生卒后,悉载归广陵马氏。比部鱼亭与先生为僚婿,尽借其善本,录副以藏。”吴焯(1676-1733),字尺凫,号绣谷,钱塘人,“喜聚书,凡宋雕元椠与旧家善本,若饥渴之于饮食,求必犹而后已”,与同郡赵昱为挚交,每得一书,彼此抄存。赵昱尝追忆道:“绣谷藏书颇矜惜,不轻借人,独许予抄。予所藏多绣谷亭本。予偶得善册,先生见之亦必取以勘定。”[8]比部鱼亭,即汪宪(1721-1771),字千陂,号鱼亭,浙江杭州人,性耽蓄书,亦为清代著名藏书家。全祖望于晚明遗老,表彰不遗余力,搜访刘献廷著作,“渔猎于范氏天一阁、赵氏小山堂、马氏丛书楼者殆遍”[9],几二十年而不得,盖因刘氏遗书以抄本流传,秘藏于藏书家之手,外人不易知见。其忽然获睹《广阳杂记》于赵氏小山堂,颇疑小山堂藏本录自吴焯抄藏本。惜赵氏后因家业中落,所有藏书早经散失,莫可稽考,《小山堂书目》、《小山堂藏书目录备览》亦皆亡佚,其所藏《广阳杂记》抄本,情况未详,下落不明,以致后来所见抄本,多未能详其出自何处。然赵昱小山堂藏本为目前所知最早抄本,后来抄传之本殆源出于此。

(二)杨凤苞抄本

杨凤苞所藏《广阳杂记》抄本,详情未悉。据周星诒自称,其《广阳杂记》抄本乃同治四年借戴望所藏本抄录,而戴望“原本得之其乡先生杨传九”(参下周星诒抄本)。[10]是戴望所藏五卷足本,为杨传九旧藏(参下戴望藏足本)。杨传九即杨凤苞(1754-1816),“先生名凤苞,字传九,号秋室,又号萸沜,自称小玲珑山樵,晚号西圃老人。归安学廪生,世家乌程之南浔镇,早工词章,以西湖秋柳词知名,后务为证经榷史之学,尤留心明季遗事。……先生之文,多记明季遗事及乡里掌故,其源出于史家者流,博不及全谢山,而精过之。其诗囊括唐宋,沉博高卓,求之近人,可与彭千亭氏抗衡。徒以终老一矜,足迹不出家巷,同时交游,既或攘刻其诗,攷证诸文,又半为门下士所干没,致令一时绝学不能与镇洋、鄞县齐名,良可慨也。”[11]著有《秋室集》传世。刘献廷以明遗民自处,其《广阳杂记》多记明季遗事,杨凤苞晚年留心明季遗事[12],故甫一见及,辄为之抄藏。其旧抄流出后,为戴望所得。

(三)陶樑藏抄本

陶樑(1772-1857),字凫芗、凫香,长洲人。嘉庆十三年(1808年)进士,咸丰初年,官至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。“少壮之日,即以文章名天下,尤精于词”[13],所著《红豆树馆词》,名播词坛。陶氏富藏书画,精于鉴赏,尝自陈道:“服官中外垂三十年,公务之暇,留心翰墨,先后收藏唐宋元明及国朝诸名家书画真迹,不下三百余种。”[14]所辑《国朝畿辅诗传》,收入刘献廷诗十二首,录自沈德潜《国朝诗别裁集》而删其评语。[15]陶樑与潘曾绶(1810-1883)同在直隶为官,两家交往甚善。潘祖荫《广阳杂记跋》称:“余旧有一本,得于陶凫香丈,咸丰庚申失之矣。”[16]是陶樑以所藏抄本赠潘祖荫,惜其于1860年庚申之变中亡佚。

(四)戴望所藏足本

戴望(1837-1873),字子高,德清人。少从乌程程可大治朴学,生平“学凡三变,始好为辞章,继读博野颜氏元之书,则求颜氏学,最后至苏州谒陈先生奂,而请业焉。通知声音训诂经师家法,复从宋先生翔凤授公羊春秋,遂揅精覃思,嫥志治经。君之学几有成矣,而庚申之乱作。君乃奉母避城南东林山,久之大困,无所得食。有戚官闽中,母数命先生往,不获已。辛酉入闽”[17],同治壬戌自闽归。同治四年(1865),曾国藩延之入金陵书局校书,十二年(1873)病卒。戴望晚年,“喜诵姜斋、亭林遗书,以发扬幽潜为己任。于明儒书刊禁目者,博采旁收,只字片言,珍若拱璧(如《广阳杂记》、《熊经略奏疏》之类),谓覩其遗物,辄悠然有故国之思。尤留心明末野史,获书数十种,拟网罗散失,辑为《明史》一书(盖以近世所辑明季史书,无一直笔,无一信史,故发愤而为此书),惜有志未逮,仅成《记蔡氏二烈士》数篇。盖先生睠怀胜国,有明季遗民之风。”[18]戴望对乡贤杨凤苞的道德学问极表敬佩,杨氏《秋室集》由陆心源纂刻后,戴望又广为传播。[19]戴望所藏《广阳杂记》抄本,为杨凤苞旧藏,潘祖荫说:“德清戴子高藏有足本,书仍五卷。”[20]周星诒亦说:“子高原本,得之其乡先生杨传九。”戴震校书金陵书局期间,欲将《广阳杂记》刊行传世,惜事未成而卒。然此后诸抄本,皆以戴望藏抄本为祖本。据上海图书馆藏抄本凌伯叟校语,伯叟据戴氏所藏“原本”校勘,然按其校语,知戴氏所藏足本,文字已有漶漫,而校勘未精,故讹误不少[21]。稽考周星诒抄本、上海图书馆藏抄本,皆有周学汝(1809-1861)、姚谌(1835-1864)校语,当抄自戴望藏本,以此知戴氏足本尝经周、姚二人校勘[22]。其后抄传之本,虽经精校,讹误渐少,然任意删削,以致戴氏所藏足本反而湮没不传。

(五)周星诒抄本

庚申之乱起,戴望于道光辛酉(1861年)入闽,同治壬戌(1862年)自闽归。寓闽期间,戴望寓居周星诒(1833-1904,字季贶)家[23],论学议政,相得甚欢。俞樾《五周先生集序》载:“季贶太守宦游闽中,余有表姪戴子高茂才,主其家,极相得。与余屡言,季贶负才名,有奇气,所为诗词,高出侪辈;又喜收藏金石书籍字画,手自校阅,精审绝伦。子高落落少许可,而心折季贶如此。”[24]据周星诒校记,其《广阳杂记》抄本二册,“同治乙丑正月(1865年),借戴子高藏本录”[25]。王源《刘处士墓表》居首,全祖望《刘继庄传》次之,后为正文五卷。半页十一行,行二十四字。《刘继庄传》文末及各卷卷末皆有周氏校语,记其校刊事状与起迄时间。封面书名篆书“广阳襍记”,书名左侧有莫棠[26](1865-1929)跋语八行,略云:“《广阳杂记》皆写本,流传亦不甚多。光绪甲申,潘文勤始刊于功顺堂,颇有舛譌。此本乃吾友周季贶太守同治初所抄校,眉端朱笔及每册后题记,皆其手迹也。太守宦闽以公罢官,其坐系累岁不解,藏书数万卷,悉归吴县蒋香生铁花馆。蒋死,遂分散吴越间。是书旧有墨笔,'藻案’云云即其人也。……庚申四月(1920年),见此于秣陵,重是亡友故物,亟买入行箧。棠。”[27]光绪二年(1876年),周氏因“蚊子船案”,被弹劾革职,追缴巨金,系狱论斩。友人蒋凤藻[28](1845-1908)时为福宁知府,以三千金资助,周氏得以发遣军台,免于死罪。其后,周氏以所藏书籍,尽售蒋氏铁华馆,《广阳杂记》抄本赫然在列。周氏家抄本,乃据戴望旧藏足本抄校,目前所知诸抄本,以此最接近足本。[29]是抄有周学汝、姚谌、周星诒、蒋凤藻校语。因足本文字颇漶漫,卷三又为草书,识别颇难,故周氏抄本亦有未能校正者。据所钤“诒印”、“祥符周氏瑞瓜堂图书”、“周星诒印”、“齐燕铭玺”、“南京图书馆藏”诸印与莫棠跋、印,知蒋凤藻藏本散出后,为莫棠所得,复又归齐燕铭所有。书经多手[30],今藏南京图书馆。《续修四库全书》据之影印收录。

(六)长留阁抄本

五卷,四册,德清戴氏长留阁抄本。[31]半页十二行,行二十四字。单栏,版心白口,下记“长留阁正本 德清戴氏”。首王源《刘处士墓表》,次全祖望《刘继庄传》,次为《广阳杂记》正文。正文避清讳,奕、玄、止、弘、历、宁诸字均缺笔或改字。首页《刘处士墓表》、卷二、卷三、卷四右上角均钤有“天放楼”朱文方篆印,《刘处士墓表》右下角钤有“国立中央图书馆收藏”朱文长方篆印,正文卷一、卷二、卷三、卷五末均钤有“阳湖赵烈文字惠父号能静侨于海虞筑天放楼收庪文翰之记”朱文长方印。卷二末有戴望篆书题识一则:“戊辰三月(1868年),命史抄成此册。望记于秣陵客舍。”卷一前页有张瑛题记一则:“曩在金陵书局,德清戴子高以此书赠余,属为刊行。慙负诺责,因循未果,今子高已殁,不胜宿草之感。其中硃圈者,系与吴门丁泳之同参订。无圈拟删。光绪六年岁在庚辰九月既望(1880年),常熟张瑛识。”题名“刘处士墓表”右侧,有赵烈文[32](1832-1893)题识两行:“此孤本也,后人珍之。光绪七年七月(1881年),得此于友人张纯卿瑛。四本。天放楼记。”卷五末复有赵氏题识一则:“光绪己卯(1879年),借观于虞椒张纯卿处。辛巳孟秋(1881年),为售友人某君不果,因自得之。消暑黛语楼重读一过,书虽体例不纯,而遇事必书,不愧好学多闻之君子,惜其无成书可见,仅存随笔一种,犹若存若没于绝续之间,可悲也已。能静并记。”题识所说与赵氏《能静居日记》所载吻合[33]。观此可知,长留阁抄本乃戴望于1868年三月命抄胥据足本抄录而成,非原抄足本。校书金陵书局时,张瑛尝借戴望所藏足本付丹亭抄录(参上海图书馆藏抄本)。长留阁抄本既成,戴望转赠张瑛[34](1823-1907),嘱为刊行。张瑛邀友人丁士涵共同参订,拟分词目为硃圈与无圈二类,硃圈者存,无圈者删。校订既毕,未能刊刻。1881年,张瑛迫于生计,欲因赵烈文而售此本于友人,其事不果。张烈文“访求此书不下二、三十年,今始见之”[35],乃自得之。长留阁抄本今藏台湾国家图书馆。

(七)上海图书馆藏抄本

五卷,五册。卷一、卷二,半页十行,行二十字,楷书,笔迹同出一手。卷三半页十行,行二十四字,行楷。卷四、卷五,半页十行,行二十字,楷书,笔迹亦同出一手。校语分朱、墨两色,俱出赵伯叟之手。卷一、卷二为墨笔;卷三、卷四、卷五兼杂朱墨,考其顺序,则墨笔在前,朱笔在后。若然,则伯叟似先校以墨笔,复据戴望所藏足本朱校。[36]又周学汝、姚谌之墨笔校语,应是伯叟录自戴望所藏足本。是抄卷三、四、五均有伯叟朱笔校记。第三册卷三扉页校记说:“元卿从子高假《广阳襍记》,付丹亭抄。抄未半,子高索去,元卿亦返越台。此其所抄之弟三卷,于敝簏中检出。度元卿归,必重假子高本续成。为缀次如左,因得展观,眼福良不浅也。戊辰四月望(按:1868年),伯叟记。”[37]元卿即张瑛,丹亭未详何人。长留阁抄本张瑛题识载:“曩在金陵书局,德清戴子高以此书赠余,属为刊行。”据此可知,上海图书馆抄本乃张瑛分次借戴望藏足本抄录,复经凌伯叟据戴氏原本纂校、增补[38]而成,自戊辰四月十六至十月十三日校毕。戊辰为同治七年,则其抄录当在同治四年(1865)戴望入金陵书局校书之后、同治七年四月(1868年)之前。

(八)丁士涵抄本

丁士涵(1828-1894[39]),字泳之,江苏元和人。同治九年举人,师从陈奂,精通小学。陈奂《师友渊源记》载,丁士涵父月波先生,“喜名人墨宝,不惜重资,必购得焉;而永之独嗜经籍,藏书亦富”。[40]上述张瑛曾邀丁士涵共同参订长留阁抄本,丁士涵抄本或于此时传录。功顺堂本尝以丁氏抄本参校,叶昌炽《甲申日记》载:“早晨到馆,致丁泳之丈书,借《广阳杂记》两册,较赵本多删节处,非足本也。惟有王崑绳所撰《墓表》一篇可补。”[41]赵本,指赵之谦据戴望藏足本所传抄本(参下文)。丁士涵抄本,乃据长留阁本抄录,且补入王源《刘处士墓表》。潘祖荫《广阳杂记跋》说:“刘继庄氏《广阳杂记》,旧题门人黄曰瑚辑者,皆删本。德清戴子高藏有足本,书仍五卷,视删本多十之三四(删本二、三两卷合为二卷,四、五两卷合为三卷),节次颇不尽同。书中亦间有曰瑚按语。”[42]所谓删节本,即指丁氏抄本。潘氏又说:“然亦有删本有之,而足本转不载者。又删本录医方极多,而足本仅寥寥数则,殊不可解,岂足本又经人删节耶?”然邓实比较其据丁抄传录之本与潘刻本后指出,丁士涵抄本与潘刻本“节次相同,惟字句间偶有一二稍异而已”[43],并无潘氏所谓“删本有之而足本转不载者”的情况。

(九)赵之谦抄本

赵之谦(1829-1884),字益甫、撝叔,号冷君、悲盦、无闷,浙江会稽(今绍兴)人。清代著名篆刻家、书画家,家藏秘籍甚富,著有《补寰宇访碑记》等。赵之谦与戴望、潘祖荫相友善,尝为潘祖荫搜罗善本书籍,为戴望搜求颜李学派著作。戴望纂辑《颜氏学记》,得力于赵氏最多。戴望殁后,赵之谦为其《谪麐集》作序。据张小庄统计,赵氏为潘祖荫、戴望、周星诒制作印章甚多。[44]叶昌炽《甲申日记》说:“《广阳杂记》,刘献廷继庄撰,抄本,两巨册,十四万字有奇,约需工价英饼一百九十元。《杂记》,赵撝叔传录本。”[45]潘祖荫《广阳杂记跋》也说:“此本乃赵撝叔所诒得之子高者。”是赵之谦抄本,乃据戴望所藏足本抄录(参下文),后赠与潘氏。潘氏以赵之谦抄本为底本,参校丁士涵抄本,刊刻《广阳杂记》,是为功顺堂本。

(十)华东师大藏抄本

半页十行,行二十四字。今存五册。册一凡121则,自卷三(99)“母家,今去矣”至卷四(24)“采石矶有然犀亭……非好学深思”;册二凡83则,上接卷四(24),至卷四(107);册三凡八一则,自卷四(108)至卷五(9);册四凡127则,卷五(10)至(136);册五凡88则,卷五(137)至(224)。每册首、末页均钤以“国立宝库文学图珍藏”朱文长方篆印。朱笔校语,或字上朱点,旁书朱文;或径书天头;涉及文字校勘、词目区隔、避讳格式改易诸端,则贴以浮签说明。华东师大抄本,因阙卷三(99)以前内容,无收藏、抄校者姓名、钤印,未审出于何人之手。稽考卷五词目上戳印的校语,作“疑耀卷”几、“卷”几、“删”者,皆为张萱《疑耀》原文。据潘祖荫跋语“其掇拾《疑耀》一卷,疑门人误羼入者,则删之”,与叶昌炽所“校《广阳杂记》样本,其第五卷多袭《疑耀》语”[46],可断定功顺堂本实据华东师大抄本校正删订后刊刻,其校语当出自叶昌炽之手。统计卷三、卷四、卷五今存词目数量,皆与周星诒抄本相同(见表二),知其是据戴望所藏足本传录无疑。因此,华东师大藏抄本当是叶昌炽所校之样本,功顺堂本实据此校正删订。

(十一)功顺堂丛书本

五卷,四册。清光绪十年(1884年)吴县潘氏刻本。封面书名两侧,钤有“昌炽”、“颂鲁”、“鞠裳手校”三枚篆印。首《刘处士墓表》,次《刘继庄传》,次正文,潘祖荫跋殿后。正文避清讳,如“弘”字作“宏”、“玄”作“元”;每逢“上”字,另行书写,“本朝”、“朝廷”、“清”、“旨”诸字,前空二字格。半页九行,行二十二字。单鱼尾、黑口、四周单边,上下粗线。叶昌炽说:“《广阳杂记》,刘献廷继庄撰,抄本,两巨册,十四万字有奇……赵撝叔传录本。”潘祖荫跋亦说:“此本乃赵撝叔所诒得之子高者,属叶鞫常先生以丁泳之本校之,增墓志一篇,其掇拾《疑耀》一卷,疑门人误羼入者,则删之。”[47]是潘刻本《广阳杂记》,乃以赵之谦所赠据戴望旧藏传录本为底本、丁士涵抄本为参校本。任校勘之役者为叶昌炽[48](1849—1931),《缘督庐日记》甲申(1884年)闰五月十六日至七月廿八日载其事[49]。潘氏以卷五掇拾抄录《疑耀》之词目,为门人误羼入者,故删去。实则《功顺堂丛书》本卷一、卷五皆有删节,而罗正钧误读潘跋,乃有“近吴县潘氏刻《杂记》足本,校以丁泳之本”[50]之说。

功顺堂本印行,《广阳杂记》自此始有刻本。定州王氏谦德堂《畿辅丛书》据之收录[51]。民国初期,上海商务印书馆《丛书集成初编》本,以功顺堂本在前,故据以排印;上海进步书局《笔记小说大观》、上海文明书局《清代笔记丛刊》亦据功顺堂本石印。

(十二)国粹丛编社本

五卷,上下二册,光绪戊申(1908)十月国学保存会印行,国粹丛编社发行。是本以邓实录自丁士涵的抄本为底本,经黄节以功顺堂本参校后,付梓刊行。邓实自陈本末说:“此本予丙午秋(1906年),抄之杭州丁氏,以视潘刻本,节次相同,惟字句间偶有一二稍异而已。丁未春(1907年),以示予友黄君晦闻,为受校刊之,并附潘跋于后。潘刻本在《功顺堂丛书》中,购者颇不便。此单行本,流传较易,继庄之学,当日昌也。”[52]《广阳杂记》自此始有单行本。然先连载于《国粹丛编》,后刊行单行本,较潘刻本多邓实跋。

表一:《国粹丛编》分期连载《广阳杂记》表

(说明:此表据《国粹丛编》制作,1908年连载者为国学保存会刊,其中,卷三与1907年有重出。)

钱玄同曾说:“惟独刘氏,自王崑绳与全谢山以后,除戴子高、赵撝叔、潘伯寅三数人外,未必有什么人知道他了。”[53]其说可商,然于王、全、潘三人之外,提出戴、赵二氏,则为他人所未曾言及。

综观诸抄刻本,自清初黄宗夏辑录刘献廷遗著成书后,至晚清、民国间诸抄本、刻本纷出,《广阳杂记》原本,详情已不可知。赵昱小山堂藏本为目前所知最早抄本。杨凤苞藏抄本为戴望所得后,诸抄本皆以戴望藏本为祖本。长留阁抄本、周星诒抄本、上海图书馆藏抄本、赵之谦抄本,均据戴望所藏抄本抄校。长留阁抄本为戴望写样待刻稿,且经张瑛、丁士涵二人参校,硃圈者存,无圈者删;丁士涵抄本即据长留阁抄本传录。周星诒抄本,复据功顺堂刻本校勘,蒋凤藻为之校正亦不少。功顺堂刻本,以赵之谦抄本为底本,以丁士涵抄本参校,任校勘之役者为叶昌炽;其校订之稿,即华东师大藏抄本。功顺堂本实据华东师大抄本校正删订后刊刻。国粹丛编社本则抄自丁士涵本,复校以功顺堂刻本。《广阳杂记》屡经删削,惟周星诒抄本最接近戴望所藏足本,其余诸本或残缺不全,或任意删节,皆非足本。为便览之故,试将《广阳杂记》二百余年之传抄源流,图示如下。

图一:刘献廷《广阳杂记》传抄源流图

二、学术嬗变与《广阳杂记》的传抄

《广阳杂记》诸抄本,因其任意删削,故词目存录数量各自不同。比较诸本词目的删存,可知其去取的标准,实与近代学术嬗变紧密相关。戴望所藏足本湮没不传,赵之谦抄本亦不知所踪,要了解诸本存目情况,惟有周星诒抄本、上海图书馆抄本、长留阁抄本、华东师大抄本与功顺堂本五种。

(一)政治与学术:诸抄刻本存录的词目及其去取标准

据统计,周星诒抄本存录词目最多,共计1105则,其中卷一计335则,卷二计172则,卷三计195则,卷四计179则,卷五计224则。其次为上海图书馆抄本,存目共976则,卷一计298则(合并者7则),卷二计165则,卷三计191则(合并者4则),卷四计176则(合并者3则,一分为二者1则),卷五计146则(合并者1则)。其次长留阁抄本,词目共存964则,无圈拟删者凡405则,卷一计191则,卷二计57则,卷三计60则,卷四计46则,卷五计51则;硃圈拟存者凡559则,卷一计101则,卷二计99则,卷三计129则,卷四计133则,卷五计97则。华东师大抄本今存词目凡500则,其中卷三计97则,卷四计179则,卷五计224则。功顺堂本存录词目凡960则,其中卷一计311则(合并者2则),卷二计173则(合并者1则),卷三计191则(合并者4则),卷四计171则(合并者8则),卷五计114则(合并者1则)。表示如下:

表二:《广阳杂记》诸抄刻本存录词目数量表

(说明:词目数量皆以重排后计算;括号内数字,正数为两目合并为一则之数,负数为词目一分为二之数,二者均已按词目重排后计入,无重复计算。)

若以周星诒抄本为参照,则长留阁抄本、华东师大抄本、功顺堂本均存在阙录、拟存、拟删三种情况。以卷五为例,长留阁抄本阙目76则中,华东师大抄本拟存、功顺堂本存者20则;华师大朱点拟存、功顺堂本删者23则;华师大本拟删、功顺堂删者33则。(按:卷五功顺堂本较长留阁多20则。)长留阁抄本拟存者97则中,华东师大本拟删、功顺堂本卒删者40则:华东师大抄本拟存,而功顺堂卒删者2则。(按:功顺堂本收录长留阁拟存词目仅55则。)长留阁抄本卷五拟删者51则中,华东师大抄本拟存、功顺堂本卒存者38则。(按:长留阁抄本卷五有11则未收入功顺堂本。)

周星诒抄本、上图抄本、长留阁抄本、华东师大抄本,皆同出戴望藏足本,而诸本的词目存录,相差竟如此悬殊。据华东师大抄本删订而成的功顺堂本,卷五词目共93则,较之长留阁抄本148则已少55则,而与周星诒抄本相差几近一倍。由此不得不问,近代诸家抄本对词目的删存去取,是否有其标准?如有,则其标准如何?

潘祖荫最先指出,《广阳杂记》有足本与删节本两种类型,内容皆为五卷,“然亦有删本有之,而足本转不载者。又删本录医方极多,而足本仅寥寥数则,殊不可解。岂足本又经人删节耶?”其说之非,辩驳见前。置此勿论,则罗常培据潘说而提出《广阳杂记》流传至今不知经过几度删削的说法[54],并非无理。潘氏推测其因说,“盖继庄此书,初亦随手札记,未有定本,后人传写,或详或略”,绝无标准,“遂多同异”,故“悉心求之,当以足本为善”。然其刊刻功顺堂本时,却不遵守“以足本为善”的标准,而将卷五的词目删削甚多。至于凡“其掇拾《疑耀》一卷,疑门人误羼入者,则删之”的作法,似乎才是取舍的标准。

张瑛与丁士涵校订戴望的长留阁抄本时,虽分存录与拟删两类,但并未明确提出其删存的标准。细考张、丁二氏拟删的词目,一为字句狂悖,词语讥讽,触犯时忌者;二者为刘献廷游记见闻之悖乎常理;三为考证未能翔实精密之文。乾嘉以降,学术精密,迥乎前贤,治经考史,实事求是,故二氏于此等不雅驯之文,多视为无稽之谈,其考据未精之文与犯禁之语,亦皆拟刊落。

诸抄刻本中,明确提出删削标准的是周星诒。周氏抄本《广阳杂记》卷五末跋语说:“此卷考证,故讹舛极多,可删也。”周星诒指出,刘献廷本卷涉及考据之词目,考证未精,讹舛极多,宜刊落不录。同时的李慈铭亦说:“《广阳杂记》……多记残明佚事及国初官制,糅杂无序。偶一考古,大率浅谬。”[55]与李慈铭的苛评不同,赵烈文认为,《广阳杂记》“国初佚事颇多,吴三桂、王辅臣、郑成功皆有所记。参以本朝兵饷等旧制,间及经籍。……虽甚奇异可喜,尚觉其芜杂。盖后人为之结集,非其手稿,故不能精当也。”[56]所论颇中肯綮。

潘祖荫功顺堂本,拟将抄录张萱《疑耀》的词目悉数刊落,盖以其非出自刘献廷之手。然刘氏著作多亡佚,《广阳杂记》乃弟子辑录刘氏遗文而成,其文字皆刘氏遗著中本有,并非为门人误羼入者。故司马朝军驳斥其说,曰:“卷五有周季贶跋,云:'此卷考证,故譌舛极多,可删也。’今考,掇拾《疑耀》数十条,或注明,或不注明,颇起后人之疑窦。潘祖荫以为门人误羼入,概予删之。门人辑录先生遗著,岂敢如此作僞?潘氏未免过于武断,似不足为凭。”所辩极是,然其又说:“况且献廷为清初之人,又不以考据名家,晚年随意漫录,特别青睐张萱之书,亦未可知。”[57]拟测之辞,并非探本之论。且依潘氏的去取标准,卷五(55)《天王天皇攷》,本为刘氏节录《天王水鉴和尚五会录》卷六《复允菴吴别驾》之文,与原文略有出入而已。长留阁抄本此目无圈,拟删不录;华东师大藏抄本未言删去,而功顺堂本存之。如非刘氏之文宜悉数删去,则此目亦应刊落。此类词目,亦不在少数。

至于叶昌炽的评论,虽与潘、周、李诸人相近,而性质截然不同。叶氏《甲申日记》说:“校《广阳杂记》样本,其第五卷多袭《疑耀》语,《疑耀》为明博罗张萱著,同时为李卓吾盗刻七卷,今献庄复袭之。此书并非奇作,吾不解诸君何以喜之也。”[58]《疑耀》一书,为张萱所著,李贽曾冠以己名,付梓刊行[59]。后世学者,多视为剽窃之举,以为不齿。顾炎武著《日知录》,秉持“博学于文,行己有耻”的原则,凡古人先我而有之文,悉数删落,学术风气焕然一新。乾嘉学者踵武先哲,治学立说。梁启超尝概括乾嘉朴学的学术风格为十种,其一为:“凡采旧说,必明引之,剿说认为大不德。”[60]而“依清例,袭三句者即以雷同论斥革。”[61]是以在叶昌炽看来,张萱《疑耀》一书并非奇作,而刘献廷《广阳杂记》大量抄录其文,此举与李贽之盗刻张著,性质相同,皆属抄袭、剽窃前人学说的行为,于学术道德有污。论说至此,叶昌炽所评已不仅是《广阳杂记》一书的内容,而已上升至对刘献廷本人的学术道德与人格品行的评价。惜其以今律古,所论未免褊狭。“周星诒每云:'国初人撰述甚苦,凡此别子、别史之属,乾隆未编《提要》以前,求之甚难,故史学亦今人成书易于前人云。’”[62]据周氏之说,不仅可以释叶昌炽之疑,而且可以证诸家任意删节之非;并进而涉及如何看待《广阳杂记》一书的性质问题。

综观近代诸抄刻本,其删节理由虽然不一,但皆以乾嘉以来的学术取向,作为删存去取的衡量标准,深受乾嘉朴学的研究方法与治学精神影响。此外,诸本虽无明文,而诸家对词目的删存、文字的避讳、格式的改易等,皆严格遵循清代文化政策的书写标准。

有清一代,施行文化高压政策,大兴文字狱。乾隆一朝,禁书时间之长,销毁书籍规模之大,违碍书目范围之广,更是空前绝后。康熙时期大兴文字狱,以戴名世《南山集》案最为著名。刘献廷晚年两度北上,“购求天下之言,凡金匮石室之藏以及裨官碑志野老遗民之记载,共数千卷”,并与戴名世、万斯同、王源诸友相约,“归老洞庭,而著书以终”。[63]刘献廷早殁,而戴名世卒以著史罹祸,其著作皆毁板禁销。晚清之际,刘承幹对此感慨道:“午后阅《戴南山集》,中有《与余生书》,为都御史赵恭毅(申乔)所奏论,摘其语多悖逆,遂奉旨伏法。《南山集》毁板禁销。今读此书,寥寥数语,其所谓悖逆者,殆即终明之世三百年无史之谓欤?然史以传信直笔,所以纪实也。不谓贤如恭毅公而竟出此,岂今所传之书,殆有所删欤?不然,南山之无辜而死,即谓恭毅公杀之可也。”[64]倘刘献廷晚死几年,恐亦与戴氏同罪。杨宾为之立传时即说,献廷“其得免于难也,幸矣”[65]。刘氏诸友之晚死者,自戴名世遇戮后,战战兢兢,如履薄冰。至刘献廷师友辈的著作,亦颇被查禁,如彭士望的《彭躬菴集》,即因“语多违悖,应请销燬”[66]。刘献廷的《广阳杂记》,于明季遗民事迹、清初满族遗事,多所记录,触犯时忌,宜其被列为禁书(见前引《戴望传》)。因此,诸家抄本皆刻意规避此类词目,漂汰其文。然而,《广阳杂记》虽屡经删削,传抄至晚清时,文字可归入悖逆之列者犹多。故潘祖荫擬删节刊刻时,仍小心翼翼,從格式到内容,皆经一番精心汰选。王献唐在比较清初潘耒遂初堂刻顾炎武《日知录》八卷本与重刻之三十二卷本时指出,“潘刻三十二卷本,遇有忌讳,皆经删节,亦非全书也”[67]。俞鸿筹《沉吟楼诗选读后记》亦说:“当时文网綦严,犯者輙有不测。选此诗时,想见慎之又慎,而仍不免错杂其间,则此诗后之流传不广,良有以也。”[68]诗选尚且谨慎如此,何况文选?读者据此以观《广阳杂记》,可以举一反三矣。明乎此,当能知刘献廷著作何以多为写本之故。

清朝在不同时期,推行文字狱的宽严程度不一。咸丰以前,《广阳杂记》的抄传情况未详,但尚有足本流传,而未闻有删节本;同治以降,《广阳杂记》诸抄刻本,反多删削,而足本竟湮没不传。《广阳杂记》从周星诒抄本、上海图书馆藏抄本、长留阁抄本到功顺堂刻本存目数量的递减,似乎预示着中国社会政治、学术变革时代的来临。

(二)经世实学:《广阳杂记》的另一评价体系

刘献廷为清初鸿儒,博通三教,学兼汉宋,气象雄浑:“为学先须开拓其心胸,务令识见广阔为第一义。次则于古今兴废、沿革、礼乐、兵农之故,一一淹贯,心知其事,庶不愧于读书。若夫寻章摘句,一技一能,所谓雕虫之技,壮夫耻为者也。”[69]“学者识古今之成败是非,以开拓其心胸,为他日经济天下之具也。乃以此等粪秽瓦砾填塞心胸,牢不可破,求其磊落轩天地者,又胡可得耶!”[70]其鉴于明末空疏的学风,主张明体达用,不专治章句之学,而力倡经世实学,富有践履精神,与颜李学派同调,为明清之际经世思潮的代表之一。《广阳杂记》所载,博涉多端,尤多经世实学的内容,故历来主张经世致用的学者,多重其书。

鸦片战争之后,太平天国运动继起,中国社会内忧外患交相困逼。庚申之变后,中国面临亘古未有之变局,进入智勇俱困之秋。林则徐、龚自珍、魏源针砭时弊,异军突起,一反乾嘉饾饤琐碎的考据学,倡导经世之学,力主与时变革,故道咸之际,经世思潮蓬蓬然兴起,经世实学渐为世所重。同光时期,西学东渐,风气渐开,周星诒、李凤藻适逢其时,任官施政,崇尚实学,与清初刘献廷之学极易产生共鸣。戴望鉴于中国社会危局,倾慕颜李学说,又治常州今文经学,倡导经世致用之学,晚年好读《广阳杂记》,引刘献廷为知己,故谋刻《广阳杂记》不遗余力。《广阳杂记》卷四(179)载述以胆矾冶炼精铜之法,时在福建办理洋务的蒋凤藻读后,大为惊喜:“近余办理东冲厘差,询据船户云,天下所用之矾,莫不运自福甯之砂埕一处海口。盖砂埕山土,以器煮之,即成矾,天地生成之利云。今见此书,矾有化铜之法,然则福宁一郡,不仅产铁且亦产铜处矣。所惜者,不得采取善法以富斯民为可恨耳。”[71]《广阳杂记》一书为洋务派重视,可见刘献廷著作在同光时期逐渐为世所重。周作人尝指出:“清季风气一转,俞理初、蒋子潇、龚定盦、戴子高辈出,继庄的学问始再见重于世,友人间称扬此书者亦不少。”[72]可谓独具慧眼。

中日甲午战争之后,国际社会风起云涌,维新变法、光复革命的呼声,齐冲云霄。国中有识之士,纷纷振臂高呼,改革汉语汉字,普及国民教育,共建富强国家,切音运动随之勃兴。刘献廷晚年著《新韵谱》一书,提出改良反切、统一全国语言的思想,并计划以其新制韵谱调查全国方言。其书虽已亡佚,而梗概之法载于《广阳杂记》中。全祖望撰文立传绍述在前,梁启超连续撰文表彰在后,刘献廷创制拼音以统一语言的思想,广为人知。梁启超并以刘献廷与顾炎武、黄宗羲、王夫之、颜元合称为“清初五先生”,且“以为以继庄学顾、黄、王易,以顾、黄、王学继庄难”[73]。至此,刘献廷遂以《新韵谱》之提倡语言统一、方言调查而著名,《广阳杂记》人文地理、自然地理并重的主张亦为人所熟知。同时的章太炎、刘师培,亦从刘献廷、龚自珍著作中获得启发,致力于汉语方言的研究。章氏撰成《新方言》一书,从而开拓了中国现代汉语方言研究的新领域。国粹学社表彰明季遗民,重刊遗民著作,邓实以潘刻《广阳杂记》收于《功顺堂丛书》,不便读者,遂刊印单行本,读者由此益众,而学界渐有讨论刘氏的生平事迹与学术思想者。殆至民国,国语运动与方言调查运动愈益高涨,国语运动健将钱玄同、罗常培等人相继撰文,表彰刘献廷以《新韵谱》为中国语言统一、全国方言调查的设想,尊其为国语运动和方言调查运动的先驱。钱玄同更是以献廷生年作为国语与方言运动的“纪元”[74]。同时学者纷纷撰文研究刘献廷之生平与学术,掀起一股刘献廷研究的热潮。随着刘献廷在中国近代学术思想史上大放异彩,《广阳杂记》亦随之洛阳纸贵。嗣后,则是刻本锋出。

至此可见,清代道光、咸丰、同治、光绪四朝以来,随着近代中国的政治变幻与学术嬗变,学者在抄传《广阳杂记》时,任意删削,无统一标准,但异中有同,同中有异,导致《广阳杂记》在漫长的抄传过程中形成存目悬殊的不同版本;学者各秉其政治、学术立场以评骘《广阳杂记》及其作者,俨然形成考据派与实学派两种不同评价体系。

三、余论:《广阳杂记》的性质

刘献廷将生平著作与藏书悉赠黄宗夏,宗夏在献廷病殁后,整理先师遗著,至今可考者有《离骚经讲录》、《广阳杂记》、《广阳诗集》[75]。三者之中,最富条理者为《离骚经讲录》,其次为《广阳诗集》,惟《广阳杂记》最无条理,为后世所诟病。宗夏长期追随刘献廷问学,既为献廷高弟,又博览群书,才气过人,且尽得献廷遗书,其整理的《离骚经讲录》与《广阳诗集》富有条理,何以《广阳杂记》反而芜杂无序?其中是否别有寓意,因文献不足,惟有多闻阙疑。然而,后世学者往往据抄刻之删节本来论定《广阳杂记》一书的性质,提出语录说、札记说(随笔漫录)、日记说、小品文说四种性质论。

(一)语录说

杨宾《刘继庄传》称:“其弟子杂录其语若干卷,名曰《广阳杂记》。”[76]杨宾为刘献廷好友,黄宗夏亦与杨宾交往频繁,其撰《传》时是否目睹宗夏辑纂原稿,不得而知,但此语似以《广阳杂记》为献廷语录。《杂记》载有献廷语录,如卷一记录献廷与宗夏论《易》、《老子》、《诗》语(180、181、182);卷二与宗夏论“重瞳”(35);卷三与宗夏论隐居(6);卷四与宗夏论世风(89),论城市兴衰(91),述生平思想(95),论地理(101),论西周分封制(108)。然此种词目的数量极少,且不类语录体,反近日记体。

(二)札记说

全祖望叹刘继庄为“薛季宣、王道甫一流”,盖慨其著书等身,而流传者稀,仅余杂著《广阳杂记》传世耳。赵烈文则以《广阳杂记》为“遇事必书”的“随笔”,且是“后人为之结集,非其手稿”,故“体例不纯”、“不能精当”。潘祖荫与赵烈文看法相同:“盖继庄此书,初亦随手札记,未有定本。”梁启超、罗常培从潘说,皆以《广阳杂记》为“涉笔漫录之作”[77];蔚之嘉则以为,《广阳杂记》不过是“一种凌乱札记”[78]。《广阳杂记》中摭拾明末清初佚事、官制,访求遗老,摘录前贤著作之目极多,均属札记性质。“上自朝章国故,下至奇闻琐事,无所不载,阅之令人忘倦。”[79]惜其事出有因,未能以类编次,故翁长松在《清代版本叙录》中,视之为“随手记录之作”,称其“是一部随笔札记集”,[80]不啻为替札记说下一断语。

(三)日记说

罗常培认为,“《广阳杂记》大部分是康熙庚午(1690)以后的日记”[81],最早提出《广阳杂记》的写作时间和内容来源。王勤堉根据《广阳杂记》辑撰刘献廷年谱,“辑录既竟,乃知先生《杂记》所及,多系康熙丁卯以后事,其时先生已四十矣”[82],进一步证实罗氏的观点。周作人综合诸家之说后指出:“《杂记》原本或是随时札记,亦有从日记录出者,如记叙各地风物小文,似均是其中之一部分,寥寥数十字或百许字,文情俱胜,在古文游记中亦绝不多见。”[83]《广阳杂记》中游记不少,秀美雅丽,文情俱佳,周氏以为属于日记,可谓慧眼独具。《杂记》载刘献廷自述,“中年以来,苦多忘失,庚午孟夏(1690年),始有日记”(卷四113);与友人韩图麟论道教养生说时,“予因出壬申正月十八日《游南岳日记》,共读一过”(卷三44);黄宗夏按语亦說“见先师日记”(卷三120)。凡此皆说明,《广阳杂记》部分内容确是从日记中辑录,且数量不在少数。

(四)小品文说

《广阳杂记》上海进步书局本某氏跋语曰:“先生鼎沧桑之后,吴云南、郑台湾行间遗事,目击耳闻,兼及二氏之学,音韵、诗词均能道所心得,措词亦繁简得宜,极似唐宋小品,非明人所能梦见。”[84]其视《广阳杂记》与唐宋小品文为同一类型,与上述诸说相比,近于札记说;但却由此延伸出《广阳杂记》归属类别的新问题。

揆诸上海进步书局跋语所说,似以归入子部小说家类为宜。事实上,晚清時期藏书家已有將《广阳杂记》归入子部小说家类者。周星诒的《周氏传忠堂书目》卷三“子部·小说家”中,《广阳杂记》赫然在目。[85]蒋汝藻《铁华馆藏书目》、《蒋香生家藏书目》,《广阳杂记》入子部[86],其下并未细分类属,然蒋氏尽传周氏之学及其藏书,或宜同入小说家。与周星诒的分类不同,《清史稿·艺文志》将《广阳杂记》与顾炎武《亭林杂录》、王夫之《黄书》诸书列入子部“杂家类杂说之属”[87],司马朝军《续修四库全书杂家类提要》从其说。

刘献廷晚年著述,除《新韵谱》、《日记》、《友谱》诸书外,尚著有《日知录》。《广阳杂记》卷三(35)载:“徐玄扈先生有《农政全书》,予求之十余年,更不可得。紫庭在都时,于无意中得之,予始得稍稍翻阅。玄扈天人,其所著述,皆迥绝千古。然此书先生未竟之稿,而方国维、方岳贡重为编辑者也,故读之不能畅。人间或一引先生独得之言,则皆令人拍案叫绝。意欲摘其数十则,录于《日知录》内,而卒不暇也。”《日知录》与《日记》二者,正是《广阳杂记》的主要来源,故札记说和日记说二者,最能得《广阳杂记》性质之真。古人读书,喜作札记,清儒成就尤钜。梁启超《清代学术概论》尝论析道:

大抵当时好学之士,每人必置一'札记册子’,每读书有心得则记焉。……推原札记之性质,本非著书,不过储著书之资料,然清儒最戒轻率著书,非得有极满意之资料,不肯泐为定本,故往往有终其身在预备资料中者。又当时第一流学者所著书,恒不欲有一字余于己所心得之外。著专书或专篇,其范围必较广泛,则不免于所心得外摭拾冗词以相凑附,此非诸师所乐,故宁以札记体存之而已。……由此观之,则札记实为治此学者所最必要,而欲知清儒治学次第及其得力处,固当于此求之。……各家札记,精粗之程度不同,即同一书中,每条价值亦有差别。有纯属原料性质者(对于一事项初下注意的观察者),有渐成为粗制品者(胪列比较而附以自己意见者),有已成精制品者(意见经反复引证后认为定说者),而原料与粗制品,皆足为后人精制所取资,此其所以可贵也。要之,当时学者喜用札记,实一种困知勉行工夫,其所以能绵密深入而有创获者,颇恃此,而今亡矣。[88]

梁启超所论极是,以之审视《广阳杂记》,最相吻合。无论是李慈铭批评《广阳杂记》“糅杂无序,偶一考古,大率浅谬”,还是翁长松称赞《广阳杂记》“大部分内容仍不失为考证之助,而且其识见甚新颖可喜,其厚今、求实之说为当时不可多得之高论”[89],皆基于札记体的优劣处立论。

明季史事,异说传闻之多,纷如乱絮,诸家各本一说,莫衷一是。刘献廷早年行踪遍及南北各地,留心遗民野老之稗闻野史;晚年两度入京,阴抄史馆秘籍数千卷,欲承继司马迁之遗绪,著《明史》长编,藏诸名山,传之后世。惜年未及五十而卒,籑述未就。稽考《广阳杂记》全书,既有读书时简略之考证、悉心之摘录、独至之心得,又有旅次中见闻之记载、景物之描绘,札记、日记性质皎然。可见,《广阳杂记》正是黄宗夏辑录刘献廷晚年著作《日记》、《日知录》与读书札记而成。其辑纂虽散漫无条理,然细按其史源,一为游览旅次之见闻,二为官书奏疏之记载,三为亲友耆旧之访谈,四为私家著述、稗官野史之抄撮。凡此数端,无不反映刘献廷留心史事、搜集史料之勤勉。戴名世与刘献廷同怀著史鸿志,寓京时目睹献廷为蒐求史料左右奔走,尝感慨道:“继庄衣食不遑给,而奔走拮据,出金数百购求遗书,凡继庄之所为者,其力既已勤矣,而其志亦已苦矣!”[90]周星诒深知“国初人撰述甚苦”,故其抄本中不敢任意妄删,而周氏抄本存录的若干条目,如卷一详细抄录二十一史总目(100),又全文抄录康熙二十九年御史徐树谷《请修国史疏》(150),显然是刘献廷为修史而抄录的材料,惜其他抄刻本皆刊落不载,后世读者不得而见,遂令刘献廷之千秋志业湮没无闻焉!

注释:[1] 【清】全祖望:《刘继庄传》,《鲒埼亭集》卷二十八,《全祖望集汇校集注》,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,第523页。[2] 杏邨:《刘继庄及其著述》,《和平日报》1948年11月6日第0005版。

[3] 【清】赵烈文:《广阳杂记》卷五末题识,长留阁抄本,台湾国家图书馆藏。

[4] 【清】李慈铭:《越缦堂日记》(下),上海书店2015年,第711页。

[5] 【清】叶昌炽:《藏书纪事诗》卷五,北京燕山出版社2008年,第371页。

[6] 【清】叶昌炽:《藏书纪事诗》卷五,第371页。

[7] 【清】全祖望:《小山堂祁氏遗书记》,《鲒埼亭集外编》卷十七,第1074页。

[8] 【清】叶昌炽:《藏书纪事诗》卷五,第366-367页。

[9] 【清】李于锴:《全谢山传》,《李于锴遗稿辑存》,兰州大学出版社1987年,第11页。

[10] 【清】刘献廷:《广阳杂记》周星诒抄本,《续修四库全书(子部)》第1176册,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,第536页。

[11] 【清】陆心源:《杨秋室先生集叙》,《秋室集》,湖州陆氏刻本,光绪十一年,第1-2页。

[12] 谢国桢《关于全祖望鲒埼亭集之题跋·杨秋室校本鲒埼亭跋》云,全祖望《鲒埼亭集》有杨凤苞评校本。见氏著《明清笔记谈丛》,中华书局1962年,第312-316页。

[13] 【清】潘曾绶:《红豆树馆书画记序》,《续修四库全书(子)》第1082册,第168页。

[14] 【清】陶樑:《红豆树馆书画记自序》,《徐修四库全书(子)》第1082册,第168页。

[15] 【清】陶樑 辑:《国朝畿辅诗传》卷十六,红豆树馆刻本,道光十九年。

[16] 【清】潘祖荫:《广阳杂记跋》,《广阳杂记》,吴县潘氏刻本,光绪十年,第41页。

[17] 【清】戴望:《谪麐堂遗集》卷首《戴君墓表》,邓氏风雨楼铅印本,宣统三年,第1页。

[18] 【清】戴望:《谪麐堂遗集》卷首《传》,邓氏风雨楼刻本,第1页。

[19] 【清】谭献 撰,范旭仑、牟晓鹏 整理:《谭献日记·补录》卷一(同治元年十月廿五日)载:“子高言湖州杨秋室最高,惜予未得读其遗书。”中华书局2013年,第188页。

[20] 【清】潘祖荫:《广阳杂记跋》,《广阳杂记》,第41页。

[21] 兹举卷三凌伯叟校语二则为例。词目一七六“《二十字全书》”,长留阁抄本作“字”,校者正之作“子”。周星诒抄本作“字”;上海图书馆藏抄本同,伯叟墨笔校语曰:“'字’字疑'子’字之菉误。戴本亦未校正。”词目一八九“时提督马融驻柳州”。周星诒抄本、长留阁抄本、上海图书馆抄本皆作“马融”,伯叟朱笔校语曰:“'融’字似譌,即下文'雄’字,文义可见。〇原本已譌。”他如卷三(八一、八九)卷四(三七、一四六)、卷五(一九、一七一)六目,伯叟校语皆云“原本譌”。

[22] 按:姚谌“曾请益于同郡周学汝、程大可,又从长洲陈奂、宋翔凤问汉师家法,远知端绪。……咸丰丙辰(1856年),始识戴先生,略后于程贞。交垂十年,所学不同,戴极服其博闻强记。”钱仲联编:《广清碑传集》卷一五《德清戴望传》,苏州大学出版社1999年,第1010-1011页。戴望与姚谌二人,皆从周、程、陈、宋诸儒问学,相交最挚。戴氏藏足本何以有周学汝、姚谌二人校语,其事虽不可究,然后者当在1856-1864年间,即姚谌识戴望之后、三十而卒之前。

[23] 周星诒,字季贶,一作季况,号窳村,河南祥符人。清代著名藏书家、版本目录学家,藏书甚富。叶昌炽曰:“季贶少藉华朊,收藏甚富。精于目录之学,四部甲乙,如别黑白……虽无宋元旧椠,甄择甚精,皆秘册页,尤多前辈手录之本及名家校本,朱黄灿然,各有题跋”。《藏书纪事》卷七,第537-538页。

[24] 【清】俞樾:《五周先生集序》,如皋冒氏刻本,光绪二十八年,第2页。

[25] 【清】刘献廷:《广阳襍记》周星诒抄本,《续修四库全书(子部)》第1176册,第536页。

[26] 莫棠,字楚孙、楚生,著名藏书家莫祥芝三子、莫友芝侄。早年游宦两广,晚年寓居苏州,藏书丰富,精通目录版本之学。历来学者皆不知题跋之“棠”为何人,据卷五题名下“独山莫氏铜井文房藏书印”(第649页),则其为莫棠无疑。周星诒抄本流归莫棠,惜其殁后,藏书流散,陈乃乾辑录莫棠书跋时,未能见及。参阅《铜井文房书跋》,《国家图书馆藏古籍题跋丛刊》第26册,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2年。

[27] 【清】刘献廷:《广阳襍记》周星诒抄本,《续修四库全书(子部)》第1176册,第533页。

[28] 按:蒋凤藻,字香生,一作芗生,江苏长洲(今苏州)人。家世经商,纳赀为郎,曾任福建福宁府知府。著有《心矩斋尺牍》。叶昌炽与蒋氏为同乡,又为铁华馆校刻两丛书,相交甚久,其称蒋氏曰:“君虽起自素封,未尝学问,而雅好觚翰,嗜好成癖,在闽纳交周季贶司马,尽传其目录之学,又与仁和魏稼孙锡曾谈金石甚契,颇得其绪论。闽垣未经兵燹,前明许徐兴公、谢在杭及近时带经堂陈氏遗书流落人间者,君留心搜访,多归插架,季贶絓误遣戍,君资以三千金,季贶尽以其所藏精本归之,遂蔚成大国。”《藏书纪事》卷六,第532页。

[29] 按:卷三末周星诒校语曰:“此卷元本用草书写,甚草畧,故录者多误,亦未能尽校正,当再觅善本改之。”元本,即戴望所藏足本。又卷一(44)周星诒按语云:“此目上脱写一页。”则戴望所藏足本无阙页,而周氏抄本阙录一页,其他诸本皆脱录而无说明。

[30] 按:周星诒抄本尚有数枚篆印,字迹漶满不可辨。俟他日亲往南京图书馆查阅原稿,再作详考。

[31] 《广阳杂记》长留阁抄本,今藏台湾国家图书馆,本文所据为其网络电子版。台湾书目整合查询系统网对其版本情况有详细描述,见/blstkmc/blstkm?002D71798CA7010200000300002700A000000001000000000^#tudorkmtop

[32] 按:赵烈文,字惠甫,一作惠父,晚号能静居士,江苏阳湖(今常州)人,为曾国藩、曾国荃幕府要员,著有《天放楼集》、《能静居日记》。

[33] 赵氏日记光绪五年正月三十日:“访张纯卿久坐,借得《广阳杂记》。”光绪七年七月十四日:“得抄本《广阳杂记》于张纯卿,直银五两。”【清】赵烈文 撰,廖成良 整理:《能静居日记》(四),岳麓书社2013年,第1908、2034页。

[34] 按:张瑛,字符卿,又字纯卿、仁卿、润卿、顺卿,号退斋,江苏常熟人。曾任阳湖训导,供职江苏书局,预修《苏州府志》,著有《知退斋文集》、《韩文补注》、《通鉴校勘记》等。

[35] 【清】赵烈文 撰,廖成良 整理:《能静居日记》(四),第1909页。

[36] 据赵伯叟墨、朱二校,如:卷三(八二)“碧栏银沼醉氤氲”,长留阁抄本阙“醉”字,空一字格。墨笔校语曰:“此字疑。艹[草]书醉字如此,而于句不稳。”其下复有朱笔校语曰:“五月十三日为竹醉日,则此字未为不稳也。”同卷(一四八)“盖褒、鄂云公皆从葬昭陵。”墨笔校语:“'云’字疑'二’字之譌。”朱笔校语:“'二’字无疑。”同卷(一六六):“封嘉义伯。”伯叟以方形圈起“嘉”字,墨笔校语:“此字疑。”朱笔校语:“原本是慕字。”可推知墨笔在先,朱笔在后。

[37] 凌伯叟其他校记为:“戊辰九月廿二日,校于西天古剎之恒吉羊室,伯叟记。”(第三册卷三末)“此卷讹字较少,以原本正书故也。戊辰年九月廿九日,校于升州西天古剎中。上元凌伯叟记。”(第四册卷四末)“戊辰十月十三日校。新寒砭骨,键户终朝。蛇蚓连绵,扪卷而读。伯叟记。”(第五册卷五末)

[38] 按:上图原抄本卷三原无而为凌伯叟增补于天头之词目,凡13则(44、60、125、126、134、135、136、140、141、142、143、154、171)。

[39] 按:丁涵之生年,因有丁氏续纂《丁氏宗谱》,故无异议;至其卒年,学者颇有争议。今从柳向春说。详参柳著:《清代人物生卒年表读后》,《古艳遇》,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年,第189页。

[40] 【清】陈奂:《师友渊源记》,钱塘汪氏函雅堂刻本,光绪十二年,第33页。

[41] 【清】叶昌炽:《甲申日记》,《缘督庐日记》卷三,第397页。

[42] 【清】潘祖荫:《广阳杂记跋》,《广阳杂记》,第41页。

[43] 邓实:《广阳杂记跋》,《国粹学报》1908年第2卷第2期,第2页。

[44] 张小庄:《赵之谦无纪年篆刻作品》,《赵之谦研究》(下),荣宝斋出版社2008年,第771-773页。赵之谦与潘、戴、周诸人的交往,张小庄著作所附之《赵之谦年谱》稽考甚详。另参戴家妙《赵之谦与金陵书局的刻书伙伴》,《文汇报》2021年3月18日。

[45] 【清】叶昌炽:《甲申日记》,《缘督庐日记》卷三,台湾学生书局1964年,第396-397页。

[46] 【清】叶昌炽:《甲申日记》,《缘督庐日记》卷三,第401页。

[47] 【清】潘祖荫:《广阳杂记跋》,《广阳杂记》,第41页。

[48] 按:叶昌炽,字兰裳,又字鞠裳、鞠常,自署歇后翁,晚号缘裻庐主人。原籍浙江绍兴,后籍江苏长川。清末著名金石学家、藏书家、学者。叶昌炽与张瑛、赵之谦、丁士涵、蒋凤藻、潘祖荫素善,所闻见秘籍甚衆,故潘氏属其刻《广阳杂记》,并任校勘之役。

[49] 【清】叶昌炽:《甲申日记》,《缘督庐日记》卷三,第396-407页。

[50] 【清】罗正钧 纂:《船山师友记》卷十二《刘献廷》,台湾明文书局1985年,第190页。

[51] 按:王灏(1823-1888)在张之洞、黄彭年等支持下,广收畿辅先哲遗著,藏弆日富,因招黄国瑾、钱恂为之校定。先有《采访畿辅先哲遗书目》之刻,后设局保定开雕,由王树枏、胡景桂主持其事。书未刻完而王氏病殁。光绪丙午(1906),京师琉璃厂书贾就已刊者集资汇印,另刊总目,武进陶湘重为编订印行。《畿辅丛书未刻书目》,中有刘献廷《广阳杂记》,详见王灏《畿辅丛书目录(未定稿)》,华东师范大学古籍部藏本,第20页。

[52] 邓实:《广阳杂记跋》,《国粹学报》1908年第2卷第2期,第2页。

[53] 钱玄同:《以公历一六四八年岁在戊子为国语纪元议(与黎锦熙罗常培书)》,《国语周刊》1933年3月18日,第77期。

[54] 尹耕(罗常培):《刘继庄的生平及其学术概要》,《齐大学刊》1933年第2期,第58页。

[55] 【清】李慈铭:《越缦堂读书记》,第711页。

[56] 【清】赵烈文:《能静居日记》(四),第1909页。

[57] 司马朝军:《续修四库全书杂家类提要》,商务印书馆2013,第388-389页。

[58] 【清】叶昌炽,《缘督庐日记抄》卷三,第401页。

[59] 《浙江省第十一次呈送书目》载:“《疑耀》七卷,旧题明李贽著。案四库考为张萱撰。”吴慰祖校订:《四库采进书目》,商务印书馆1960年,第134页。

[60] 【清】梁启超:《清代学术概论》十三,中华书局2010年,第70页。

[61] 黄际遇:《万年山中日记》第十四册,《黄际遇日记类编·畴盦学记》,中山大學出版社2020年,第173页。

[62] 【清】蒋凤藻:《心矩斋尺牍》,江苏省立苏州图书馆1941年,第12页。

[63] 【清】戴名世:《送刘继庄还洞庭序》,《戴名世集》卷五,中华书局2000年,第136-137页。

[64] 【清】刘承幹:《嘉业堂藏书日记抄》(1910年五月二十日),凤凰出版社2016年,第5页。

[65] 【清】杨宾:《刘继庄传》,《杨宾集》,第136页。

[66] 李棪 辑:《邓刻奏缴咨禁书目补》,《磐石杂志》1934年第2卷第4期,第38页。

[67] 王献唐:《双行精舍书跋辑存续编》,齐鲁书社1986年,第137页。

[68] 俞鸿筹:《沉吟楼诗选读后记》,【清】金人瑞《沉吟楼诗选》,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,第163页。

[69] 〔清〕刘献廷:《广阳杂记》卷四(129),第212页。

[70] 〔清〕刘献廷:《广阳杂记》卷四(85),第198-199页。

[71] 【清】刘献廷:《广阳杂记》周星诒抄本,卷四末蒋凤藻案语,《续修四库全书》第1176册,第648页。

[72] 周作人:《读广阳杂记》,《立春以前》,太平书局1945年,第82页。

[73] 中国之新民(梁启超):《论中国学术思想变迁之大势》,《新民丛报》1904年第3卷第5期,第56页。按:梁启超先后撰文表彰刘献廷,最早为《沈氏音书序》(《时务报》1896年第4期),影响最大者为《论中国学术思想变迁之大势》与《清代学术概论》(商务印书馆1924年)。

[74] 钱玄同:《以公历一六四八年岁在戊子为国语纪元议(与黎锦熙罗常培书)》,《国语周刊》第77期。

[75] 参阅周敏秋:《刘献廷左传快评新探》,《贵州文史丛刊》2022年第叁期。

[76] 【清】杨宾:《刘继庄传》,《杨宾集》,第136页。

[77] 梁启超:《清代学术概论》(八),第38页。杏邨《刘继庄及其著述》发挥前人之说:“《广阳杂记》……全书虽然祗有数卷,但内容方面,关于天问、地理、六书、音韵、战记、医药、方技等,都兼收并载,无所不包,足够当得上'杂记’两字的称谓。”《和平日报》1948年11月6日,0005版。司马朝军亦认为《广阳杂记》是刘献廷“晚年随意漫录”之作。《续修四库全书杂家类提要》,第388页。

[78] 蔚之嘉:《二百年前大思想家刘献廷之生平与其学说》,《国立中山大学文史学研究所月刊》,1935年第3卷第3期,第15-21页。

[79] 《商务印书馆七月份出版新书》(广阳杂记),《申报》1919年8月11日第16695号,第1版。

[80] 翁长松:《清代版本叙录》,上海远东出版社2015年,第303页。

[81] 心恬(罗常培):《刘继庄的音韵学:统一国语,调查方音》,《国语周刊》1932年第33期。周有光《刘献廷和他的新韵谱》亦主日记说:“他的学生辑录他的残篇,主要是1690年以后的日记,编成《广阳杂记》,从其中可以窥见他的学说的一斑。”《语言论文集》,商务印书馆1985年,第261页。

[82] 王勤堉:《刘继庄先生年谱·后记》,第53页。

[83] 周作人:《读广阳杂记》,《立春以前》,第80页。

[84] 【清】刘献廷,《广阳杂记》卷首,上海进步书局1919年。

[85] 周星诒原辑、罗振常重编:《周氏传忠堂书目》,蟫隐庐1936年,第25页。

[86] 详见《铁华馆藏书目》、《蒋香生家藏书目》,南京图书馆编《南京图书馆藏稀见书目书志丛刊》(52),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7年,第272、408页。

[87] 国史馆校注:《清史稿校注》第5册,卷154《艺文三》,台湾商务印书馆1999年,第4150页。

[88] 【清】梁启超:《清代学术概论》(十七),第91-93页。

[89] 翁长松:《清代版本叙录》,第303页。

[90] 【清】戴名世:《送刘继庄还洞庭序》,《戴名世集》卷五,第137页。

【作者简介】周敏秋(1986-),广西玉林人,华东师范大学思勉人文高等研究院博士研究生。研究方向:中国近代学术思想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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