钱钟书先生所论精当:训诂难解“道可道”,思辩方明“非常道”
钱钟书先生认为韩非子与王弼对“道可道”的极度最为精当
“道可道,非常道。名可名,非常名”被人说成是“一千个读者,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”,这是为“各说各话”寻找意淫理由。钱钟书先生的解读,也许会为您带来不一样的“道可道”。
钱钟书先生从王弼的《老子注》和韩非子《解老》下手,展开他的宏阔深博论述。钱先生认为二人所注其意大体相同,只是“王注”不像“韩注”那样逐字诂释而已。
王弼《老子注》曰:“可道之道、可名之名,指事造形,非其常也;故不可道、不可名也。”——可以阐述的道理,可以命名的称呼,只能是具体的指称,形象的描述,都不是永恒的;所以道是无法阐述,也没法命名的。
《韩非子·解老》曰:“夫物之一存一亡,乍死乍生,初盛而后衰者,不可谓常……而常者,无攸易,无定理。无定理,非在于常所,是以不可道也。”
就是说:万物有存亡,生死,盛衰,所以不能称之为永恒。只有那种不随天地生死盛衰的,才能叫做永恒。永恒,就是无变化,无定理,也无具体居所,故无法说明。圣人观其玄虚,视其作用,勉强名之为“道”。故云:“道如能说明,就不是永恒的道了。”
理解经典当然离不开训诂。但是依赖训诂可能会因文害意
俞正燮是清代著名学者,有人认为“此人学问惟有钱钟书君堪与伦比”。俞正燮说:“《老子》……此云'道’者,言词也,'名’者,文字也。所谓言词,口头语,名是文字即“书面语”。
俞正夑认为“名”就是字,钱先生直接给否了:非是也。
俞正夑列举了诸多例子:《论语》《文子·道原》《精诚》《道应训》《周官》《聘礼》等,意在说明“名”就是指文字:凡此种种,所谓“名”,就是文字。
钱先生直接断然否定:训诂不能代替思辨,解决“名”和“字”的问题,只有靠思辩。俞正夑试图用训诂代替思辨,轻率地断言“名”就是“字”是错误的。
为此,钱先生详细地阐述了“名”和“字”的区别:字是母概念,名是子概念,“名”只是“字”的一部分。
钱先生还分述了“字”同而“名”不同、“名”同而“字”不同、“字”究含义,“名”求符“实”的种种情形,比如第一种情形,同是“老子”二字,可以是经书《老子》,也可以是该书的作者,还可以是民间所指老者。
再如第二种情形,同样是老子,也可以是李耳或“犹龙氏”,或“太上道德真君”,是同一人“名”,所指为一。
所谓“字”究含义,“名”求符“实”,即意思明了,是字的职责所在;真实不虚,是名所企望的。功能趣味各有所职,不可混为一谈。
非常名:名称用来指称事物,名实不副时,这个名就是“非常名”
钱先生说:事物之“名”之所以不能恒常不变,因为“名”的根本要求是符“实”,“实”变了,“名”当然要变,“名”随“实”变。钱先生把这种名实不副的情形同样分为三类。
第一类,生物因生长而变化,故需易字而另名。比如东方朔曰:“夫大为马,小为驹;长为鸡,小为雏;大为牛,小为犊;人生为儿,长为老。岂有定名哉?这就是“名可名,非常名”也,能名,但非恒久之名。
事物因发展变化,旧的名称已不符合新的情形,故“易字以成新名”。
第二种类型是人的形貌品性会发生变化,比如人会变化,小而变老,恶而变善,美而变丑等。
第三种类型是言不称意、名不达道,故更新以臻完美。主要是说语言文字不能尽人意,也列举了古今中外大哲,如陆机、陶谦、黄庭坚、但丁、黑格尔等等名人名言以佐证。
凡此种种,故老子云:可名之名非常名也。
给“万物之母”命名为“道”,并不等于万物的源头就是“道”
钱钟书先生认为“名可名,非常名”之“名”,并不是指给具体的事物命名不能固定不变,而是特指给“道”命名不能固定不变。
钱先生说,《老子》“名可名,非常名”,犹如《尚书·大禹谟》中的“言兹在兹”,是说是给“道”命名,而不是给普通事物命名。
那么“道”不就是名吗?何以说“非恒名”?因为作为宇宙万亩之母的那个混成之物,至大、无形,无可名之,没办法给它一个准确的名称,无名之名就是它的名,若非要在“道”这个字面上下功夫训诂,我想反问一句:何为道?估计多数会陷入无限的循环论证之中。
钱钟书先生庄子和佛经为例,做“道可道也非恒道也;名可名也非恒名也”——我主张以老解老,宗教之言与老子之言不可同日而语。
《庄子·知北游》曰:“道不可言,言而非也……道不当名”。
佛教经典《五灯会元》卷一六元丰清满章次:“僧问:为什么不谈“道”?师答:因为“道”是老子随便起的名字。
我有好几个头条号的朋友都极力要给“道”下定义,且没有一个朋友的定义不把西哲术语“规律”移植到“道”的概念里,并诘问:不知道者,如何论道?
那么,给万物之源起个别的名称可以可以?当然可以。事实上,老子就是这么干的、
钱先生说:“视之不见名曰夷,听之不闻名曰希,搏之不得名曰微”;又云:“强为之名曰'大’,'大’曰'逝’,'逝’曰'远’,'远’曰'反’”;乃“非常名”之示例。道之全体大用,非片词只语所能名言;多方拟议,但得梗概之略,迹象之粗,不足为其定名,亦即“非常名”,故“常无名”。
本文作者延伸解读——由此可见:夷、希、微、大、逝、远、反等,都是老子对“混成之物”的不同属性的表达或命名。
夷、希、微所反映的是微弱细小不易觉察的;大、逝、远反映的是广大普遍存在的;反,反映的是与世俗价值相反的。每个“名”都是对“万物之母”的描摹,但没有一个“名”能够全面地表达“道”的内涵。所有的“名”都只有相对的一面。
老子给“万物之母”取的这些“名”从不同方面反映了它的本质属性,王弼还把“玄”、“妙”、“深”、“微”、“远”列入其中,认为这些名称“各有其义,未尽其极者也”,就是说,这些词汇,各有各自的具体意义,但都不能极尽万物之母的全部意义。
第一句写“道”,第二句写“名”,“道”和“名”有什么内在关系?
《老子》开头两句,第一句写“道”,第二句写“名”。人们常常把二者分开理解,认为前者是论道的,后者是论说万物之名的。
这种认识是不对的,这里的“名”说的正是关于“道”的“名”。
钱钟书先生说:“道可道,非常道”的第一、三两“道”字为道理之“道”,第二“道”字为道白之“道”。他以《诗经·墙有茨》“不可道也”之“道”为例加以说明——关于这个引证,我跟好友也进行了三年多的争论,至今各持己见,未能统一。
为何把“道”与“名”相提并论,以至于让人感觉这是在讨论“万物之宗”与“万物之名”呢?钱先生说:因为论“道”必须从名称、概念开始,而赋予准确的名称和概念,就是“名”的职责所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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