潘建华详注《红楼梦》/第二回贾夫人仙逝扬州城冷子兴演说荣国府

红楼心语2024-02-26 16:08:160阅

第二回贾夫人仙逝扬州城冷子兴演说荣国府

诗云：

一局输赢料不真（让人猜不透。），香销茶尽（香燃尽、茶喝光，比喻事情接近尾声。）尚逡巡（徘徊不前、迟疑不决的样子。逡：qūn。）。欲知目下（目前，当前。）兴衰兆（预兆，征兆。），须问旁观冷眼（用冷静或冷淡的态度从旁观看。其中“冷”字还照应了冷子兴。）人。（点评：这首回前诗以下棋残局作比喻，暗示贾府已经到了“香销茶尽”、无棋可走的衰亡末世。）

却说封肃因听见公差（旧时在衙门里当差的人。差：chāi。）传唤，忙出来陪笑启问（客套话，动问，请问。）。那些人只嚷：“快请出甄爷来！”封肃忙陪笑道：“小人姓封，并不姓甄。只有当日小婿姓甄，今已出家（弃舍俗家去做僧尼或道士。）一二年了，不知可是问他？”那些公人（指衙门里的差役。）道：“我们也不知什么'真’'假’，因奉太爷之命来问。他既是你女婿，便带了你去亲见太爷面禀（当面禀告。），省得乱跑（这里是跑来跑去的意思。）。”说着，不容封肃多言，大家推拥他去了。封家人各各惊慌，不知何兆。

那天约二更（又称二鼓，指晚上九时至十一时。）时分，只见封肃方回来，欢天喜地。众人忙问端的（缘由，详情。）。他乃说道：“原来本府新升的太爷姓贾名化，本贯胡州人氏，曾与女婿旧日相交（相互往来。）。方才在咱门前过去，因见娇杏（谐音“侥幸”。脂批云：“当日丫头回顾，故有今日，亦不过偶然侥幸耳。”）那丫头买线，所以他只当女婿移住于此。我一一将原故回明，那太爷倒伤感叹息了一回；又问外孙女儿，我说看灯丢了。太爷说：'不妨，我自使番役（负责缉查、缉捕罪犯的官役。），务必探访回来。’说了一回话，临走倒（倒是，表示出乎意料。）送了我二两银子。”甄家娘子听了，不免心中伤感。一宿无话。

至次日，早有雨村遣人送两封（量词，用于装封套的东西。）银子、四匹锦缎，答谢甄家娘子；又寄一封密书（指秘密信件。）与封肃，转托问（向。）甄家娘子要那娇杏作二房（小老婆、小妾。）。封肃喜得屁滚尿流（形容惊喜到极点。），巴不得去奉承（巴结、讨好别人。），便在女儿前一力（全力，竭力。）撺掇（煽动，怂恿。掇：duo。）成了，乘夜只用一乘（shèng，辆。）小轿（一种轻便的轿子。），便把娇杏送进去了。雨村欢喜，自不必说，乃封百金赠封肃，外（另外。）谢甄家娘子许多物事（东西，物品。），令其好生养赡（过日子，生活。赡：shàn。），以待寻访女儿下落。封肃回家无话。

却说娇杏这丫鬟，便是那年回顾（回头看。）雨村者。因偶然一顾，便弄出这段事来，亦是自己意料不到之奇缘（意外的姻缘。）。谁想她命运两济（天命和运气都很好，表示有福气。济：成，完备。），不承望自到雨村身边，只一年便生了一子，又半载（半年。），雨村嫡妻（正妻，发妻。）忽染疾（生病。）下世（去世，死亡。），雨村便将她扶侧（把妾升为正妻，扶正。）作正室（正房，正妻。）夫人了。正是：

偶因一着错（本指下棋走错一步，这里指娇杏私下窥看贾雨村的行为。封建社会女子私顾外人，为封建礼法所不允许，故云“一着错”。着：zhāo。），便为人上人（这里指由奴婢变成主子。）。（点评：这副对联概括描写了娇杏的戏剧人生。她因偶然一顾，由丫头而摇身变成官太太。）

原来，雨村因那年士隐赠银之后，他于十六日便起身入都。至大比（指科举考试。）之期，不料他十分得意（如愿，顺心。），已会了进士（指会试考中进士。进士：科举时代称殿试被录取的人。），选入外班（清制，会试中进士后，除留在京城任京官外，其分发外地任官者称外班。），今已升了本府知府（官职名。为明清两代一府的行政长官。）。虽才干优长（优异，杰出。），未免有些贪酷（贪婪残暴。）之弊（弊病。），且又恃才侮上（倚仗自己有才干而轻慢上级。侮：wǔ。），那些官员皆侧目而视（斜着眼睛看人。形容畏惧、憎恨或鄙视的样子。）。不上一年，便被上司寻了个空隙（空子，可以利用的疏漏。），作成一本（一篇奏章。），参（控告，弹劾。）他“生情狡猾（阴险奸诈，诡计多端。），擅纂礼仪（擅自纂集礼仪典籍。纂：zuǎn，编撰。），且沽（获取，猎取。）清正（清廉公正。）之名，而暗结虎狼之属（像虎狼一样凶狠贪婪的官属。），致使地方多事，民命（百姓的生活，生计。）不堪（不能承受。）”等语。龙颜（借指皇帝。）大怒，即批革职（免职，撤职。）。该部（中央政府的行政机关，共设吏、户、礼、兵、刑、工六个部。这里指吏部，主管官吏任免﹑考课﹑升降﹑调动等事。）文书（公文。）一到，本府官员无不喜悦。那雨村心中虽十分惭恨（羞愧愤恨。），却面上全无一点怨色，仍是喜悦自若（自然如常。）。交代过公事（公家的事情。），将历年做官积的些资本（指钱财。）并（连同。）家小（指妻儿。）人属（指丫鬟仆役等下人们。）送至原籍（本籍，祖居的地方。），安排妥协（妥当，妥贴。），却是自己担风袖月（比喻没有负担，无忧无虑。袖：纳入袖中。），游览天下胜迹（著名的古迹。）。

那日，偶又游至维扬（扬州的别称。）地面，因闻得今岁鹾政（官职名，负责主管盐务的官员。鹾：cuó，盐。）点（旧时对官吏的选派、委放。）的是林如海。这林如海姓林名海，表字如海。乃是前科（科举时代称上一次考试。）的探花（明清科举制度，殿试取为第三名者。），今已升至兰台寺大夫（作者虚拟的官名。兰台：汉朝宫内藏书之处。后因称主管弹劾的御史台为兰台，御史府也叫兰台寺。），本贯（原籍。）姑苏人氏，今钦点（皇帝委派。钦：指皇帝亲自所做。）出（出仕，出任。）为巡盐御史（官职名，负责监督盐务和纪检纠风的官员。），到任方一月有余。原来这林如海之祖，曾袭（继承。）过列侯（官爵名，指异姓功臣受封为侯者。），今到如海，业经（已经。）五世（家族世系相传的五代。父子相继为一世。）。起初时，只封袭三世，因当今（指在位的皇帝。）隆恩盛德（形容恩德深厚。），远迈（远远超过。）前代，额外加恩（另加恩赐。），至如海之父，又袭了一代；至如海，便从科第（指科举及第。）出身（这里指入仕之途。）。虽系钟鼎之家（“钟鸣鼎食之家”的简称。古代富贵人家吃饭时，击钟为号，列鼎而食。这里代指贵族豪门。钟：乐器。鼎：古代盛东西用的器物。），却亦是书香之族（指世代读书人的家族。）。只可惜这林家支庶不盛（形容家族人丁不旺。支庶：宗族的旁支。），子孙有限，虽有几门（量词，用于家族或跟家族有关的事。），却与如海俱是堂族（同宗而非嫡系的亲族。）而已，没甚亲支嫡派（指一脉相传的正系。）的。今如海年已四十，只有一个三岁之子，偏又于去岁死了。虽有几房姬妾（妾侍。姬：jī，与“妾”同义。），奈他命中无子，亦无可如何（无可奈何，没有什么办法。）之事。今只有嫡妻贾氏，生得一女，乳名黛玉，年方五岁。夫妻无子，故爱如珍宝，且又见她聪明清秀，便也欲使她读书识得几个字，不过假充（假冒，冒充。）养子（这里指把女儿当作儿子来养育。）之意，聊（姑且。）解膝下荒凉（婉辞，指没有子嗣。膝下：膝前，人幼小时常依偎于父母膝前，故用“膝下荒凉”称没有或很少子女。）之叹。

雨村正值偶感风寒，病在旅店，将一月光景方渐愈。一因身体劳倦，二因盘费不继（中断。），也正欲寻个合式（适宜，恰当。）之处，暂且歇下。幸有两个旧友，亦在此境居住，因闻得鹾政欲聘（古指用礼物延请贤人。）一西宾（也叫西席，为家塾教师或官僚幕客的代称。），雨村便相托友力，谋了进去，且作安身（存身，容身。）之计。妙在只一个女学生，并两个伴读（陪伴读书并服侍照顾。）丫鬟，这女学生年又小，身体又极怯弱（瘦弱。），工课（课业。）不限多寡，故十分省力。

堪堪（即“看看”，转眼的意思。）又是一载的光阴，谁知女学生之母贾氏夫人一疾而终。女学生侍汤奉药（伺候汤药。汤、药：指中药方剂。），守丧尽哀（守灵服丧竭尽哀思。），遂又将辞馆（指辞去塾师。）别图（另作打算，另谋出路。）。林如海意欲令女学生守制（旧时父母或祖父母死后，子孙须守孝三年，期间不得任官、应考、嫁娶等。）读书，故又将他留下。近因女学生哀痛过伤，本自怯弱多病，触犯旧症（旧疾，老毛病。），遂连日不曾上学。雨村闲居无聊（因为闲着、无事可做而烦恼。），每当风日晴和（晴朗和暖。），饭后便出来闲步（散步，随便走走。）。

这日，偶至郭外（指城外郊区。），意欲赏鉴那村野风光。忽信步（随意漫步。）至一山环水旋、茂林深竹（茂密幽深的竹林。）之处，隐隐的有座庙宇（寺院。），门巷倾颓（倒塌败坏。颓：tuí。），墙垣（yuán，矮墙。）朽败，门前有额（牌匾。），题着“智通寺”（作者虚拟的寺名。智通：意即智慧通脱，看破红尘。）三字，门旁又有一副旧破的对联，曰：

身后（死后。）有余忘缩手（停手，收手。），眼前无路想回头（佛教用语。比喻彻悟、皈依。）。（点评：这副对联既是警示世人，也是警示贾雨村。告诫人们不要执迷于功名利禄，而要及早收手回头。）

雨村看了，因想到：“这两句话，文虽浅近，其意则深。我也曾游过些名山大刹（建在名山之中的寺庙。刹：chà。），倒不曾见过这话头（佛教禅宗所参究的现成语句。往往拈取一句成语或古话加以参究。），其中想必有个翻过筋斗来的（比喻见过世面或遭受过重大挫折的人。筋斗：也叫“跟头”。）亦未可知，何不进去试试。”想着走入，只有一个龙钟（年老体衰、行动不便的样子。）老僧在那里煮粥。雨村见了，便不在意。及至问他两句话，那老僧既聋且昏，齿落舌钝（牙齿掉落，说话不清楚。形容年老。），所答非所问。

雨村不耐烦，便仍出来，意欲到那村肆（乡村酒店。肆：店铺。）中沽酒（买酒。沽：买。）三杯，以助野趣（山野情趣。），于是款步（缓步。）行来，将入肆门，只见座上吃酒之客有一人起身大笑，接了出来，口内说：“奇遇，奇遇！”雨村忙看时，此人是都中（京城。）古董行（买卖古玩的商店。行：háng，某些营业机构。）中贸易（买卖。）的号冷子兴者，旧日在都相识。雨村最赞这冷子兴是个有作为大本领的人，这子兴又借雨村斯文（举止文雅有礼。）之名，故二人说话投机（说得来，能谈到一块儿。），最相契合（意气相投。）。

雨村忙笑问道：“老兄何日到此？弟竟不知。今日偶遇，真奇缘也。”子兴道：“去年岁底到家，今因还要入都，从此顺路找个敝友（旧友，谦称自己的朋友。）说一句话，承他之情，留我多住两日。我也无紧事，且盘桓（逗留，停留。桓：huán。）两日，待月半（月中，即一个月的十五日前后。）时也就起身了。今日敝友有事，我因闲步至此，且歇歇脚。不期（不意,不料。期：约定。）这样巧遇！”一面说，一面让雨村同席（同一宴席。）坐了，另整上酒肴（酒与菜肴。肴：yáo。）来。二人闲谈漫饮，叙些别后之事。

雨村因问：“近日都中可有新闻没有？”子兴道：“倒没有什么新闻，倒是老先生你贵同宗（泛指同一家族或同姓。）家，出了一件小小的异事。”雨村笑道：“弟族中无人在都，何谈及此？”子兴笑道：“你们同姓，岂非同宗一族？”雨村问是谁家。子兴道：“荣国府贾府中，可也玷辱（污辱，使蒙受耻辱。玷：diàn，白玉上的斑点。）了先生的门楣（门上的横梁，这里借指门第。）么？”雨村笑道：“原来是他家。若论起来，寒族（寒微的家族。谦称自己的家族。）人丁（人口。）却不少，自东汉贾复（东汉人。光武帝时，官拜执金吾，后升迁左将军，封胶东侯。）以来，支派繁盛，各省皆有，谁逐细（挨着次序仔细地。）考查得来？若论荣国一支，却是同谱（同一家族。谱：家谱。）。但他那等荣耀，我们不便去攀扯（高攀，攀拉关系。），至今故越发生疏难认了。”

子兴叹道：“老先生休如此说。如今的这宁、荣两门，也都萧疏（败落。）了，不比先时的光景。”雨村道：“当日宁、荣两宅的人口极多，如何就萧疏了？”冷子兴道：“正是，说来也话长（形容事情复杂，三言两语无法说清楚。）。”雨村道：“去岁我到金陵（古地名，今南京一带）地界，因欲游览六朝（指在南京建都的六个朝代，有三国吴、东晋和南北朝的宋、齐、梁、陈。）遗迹（前代所留下的痕迹。），那日进了石头城（古城名，三国时孙权所建，旧址在今南京市的清凉山。后成为南京的别称。），从他老宅（老屋，旧居。这里指贾府在南京的住宅。）门前经过。街东是宁国府（宁国公贾演的府第，简称“宁府”。因处于街东，故又称“东府”。），街西是荣国府（荣国公贾源的府第，简称“荣府”。因处于街西，故又称“西府”。），二宅相连，竟将大半条街占了。大门前虽冷落无人，隔着围墙一望，里面厅殿楼阁，也还都峥嵘轩峻（形容建筑高大雄伟，很有气势。峥嵘：高峻突出的样子。轩峻：宽敞高大的样子。），就是后一带花园子里，树木山石，也还都有蓊蔚洇润（形容草木苍翠润泽，生机勃勃。蓊蔚草木茂盛的样子。蓊：wěng。洇润：润泽，滋润。洇：yīn。）之气，哪里像个衰败之家？”冷子兴笑道：“亏你是进士出身（指通过科举所取得的做官的资格。），原来不通（不明事理。）！古人有云：'百足之虫，死而不僵。’（比喻大贵族官僚家庭，虽已衰败，但表面仍能维持某种繁荣的假象。百足：指马陆、蜈蚣一类节肢动物。僵：仆倒。）如今虽说不及先年那样兴盛，较之平常仕宦（做官。）之家，到底气象（景况，气派。）不同。如今生齿（人口。）日繁，事务日盛，主仆上下，安富尊荣（原意是身安、国富、位尊、名荣。后用来指安于富裕安乐的生活。）者尽多，运筹谋画（筹划计谋，制定策略。筹：谋划。）者无一，其日用排场（铺张奢华的场面。）费用，又不能将就（凑合。）省俭，如今外面的架子（派头，场面。）虽未甚倒，内囊（财力，家底。囊：náng。）却也尽上来（用上。）了。这还是小事，更有一件大事。谁知这样钟鸣鼎食之家，翰墨诗书（形容饱读诗书。翰墨：指文章。诗书：原指《诗经》《尚书》，泛指一切经书。）之族，如今的儿孙，竟一代不如一代（后辈不如前辈，越来越差。）了！”雨村听说，也纳罕（诧异，奇怪。）道：“这样诗礼之家，岂有不善教育之理？别门（别的人家。）不知，只说这宁、荣二宅，是最教子有方（教育子女有正确的方法。）的。”

子兴叹道：“正说的是这两门呢。待我告诉你。当日宁国公（爵位名，居公、侯、伯、子、男五等封爵之首。）与荣国公是一母同胞（同父母所生的的人，指亲兄弟姐妹。）弟兄两个。宁公居长，生了四个儿子。宁公死后，贾代化袭了官，也养了两个儿子。长名贾敷，至八九岁上便死了；只剩了次子贾敬袭了官，如今一味好道（喜欢道家的法术。），只爱烧丹炼汞（指道教徒用丹、汞等烧炼所谓的仙药，以求长生不老。丹：指朱砂。汞：指白银。），余者一概不在心上。幸而早年留下一子，名唤贾珍，因他父亲一心想作神仙，把官倒让他袭了。他父亲又不肯回原籍（家里。）来，只在都中城外和道士们胡羼（鬼混、瞎闹的意思。羼：chàn。）。这位珍爷倒生了一个儿子，今年才十六岁，名叫贾蓉。如今敬老爹一概不管。这珍爷哪里肯读书，只一味高乐（恣意寻欢作乐。）不了，把宁国府竟翻了过来（形容闹腾得很厉害。），也没有人敢来管他。再说荣府你听，方才所说异事，就出在这里。自荣公死后，长子贾代善袭了官，娶的也是金陵世勋（世代对国家有功勋。）史侯（爵位名，居公、侯、伯、子、男五等封爵中的第二位。）家的小姐为妻，生了两个儿子：长子贾赦，次子贾政。如今代善早已去世，太夫人（汉制列侯之母称太夫人。后来凡官僚豪绅的母亲不论在世与否，均称太夫人。这里指贾母。）尚在。长子贾赦袭着官。次子贾政，自幼酷喜（非常喜欢。）读书，祖父（指祖父和父亲。）最疼。原欲以科甲（科举。明、清时期特指举人及进士入仕者为科甲出身。）出身的，不料代善临终时遗本（也称“遗表”。封建时代，大臣临死前留下奏折，遗命于死后上奏。）一上，皇上因恤（体恤，怜悯。恤：xù。）先臣（已去世的大臣。先：对死去的人的尊称。），即时令长子袭官外，问还有几子，立刻引见（指皇帝召见臣子，须由官员引领。），遂额外赐了这政老爹一个主事（官职名。清时为六部各司的司官，正六品，位次于员外郎。）之衔（xián，职位称号。），令其入部（此处指工部。古代负责营造工作的官署，为六部之一。）习学，如今现已升了员外郎（官职名。清时为六部各司的司官，从五品，位次于郎中。）了。这政老爹的夫人王氏，头胎（第一胎。）生的公子，名唤贾珠，十四岁进学（明清两代指童生考取生员，即“中秀才”，进入府、县学读书。），不到二十岁就娶了妻生了子，一病死了。第二胎生了一位小姐，生在大年初一，这就奇了，不想后来又生一位公子，说来更奇，一落胎胞（指胎儿的胞衣。），嘴里便衔（含着。）下一块五彩晶莹的玉来，上面还有许多字迹，就取名叫作宝玉。你道是新奇异事不是？”

雨村笑道：“果然奇异。只怕这人来历不小。”子兴冷笑道：“万人皆如此说，因而乃（他的。）祖母便先爱如珍宝。那年周岁（年龄满一岁。）时，政老爹便要试他将来的志向，便将那世上所有之物摆了无数，与他抓取（即抓周。旧俗，婴儿周岁时，家人摆放各种物品任其抓取，用来预测孩子将来的志向、爱好等。）。谁知他一概不取，伸手只把些脂粉钗环（女子化妆用的物品。脂：胭脂。粉：香粉。钗：金钗，玉钗。环：耳环。）抓来。政老爹便大怒了，说：'将来酒色之徒（指沉迷于吃喝与女色的人。）耳（而已，罢了。）！’因此便大不喜悦。独那史老太君（封建时代官员母亲的封号。也是对辈分很高的女性长辈的一种尊称。）还是命根（比喻最受重视的晚辈。）一样。说来又奇，如今长了七八岁，虽然淘气异常，但其聪明乖觉（机灵。觉：Jué。）处，百个不及他一个。说起孩子话（天真幼稚的话。）来也奇怪，他说：'女儿是水作的骨肉，男人是泥作的骨肉。我见了女儿，我便清爽；见了男子，便觉浊臭逼人（污浊的臭气扑面而来。形容极其嫌弃和厌恶。）。’你道好笑不好笑？将来色鬼无疑了！”雨村罕然厉色（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。厉：严肃。）忙止道：“非也！可惜你们不知道这人来历。大约政老前辈也错以淫魔（指性生活任性放荡的人，多用于男性。）色鬼看待了。若非多读书识事，加以致知格物（获得知识，推究事物的原理。语出《大学》。致：获得。格：推究。）之功，悟道参玄（领会和探究宗教中玄妙深奥的道理。参：探究，领悟。玄：深奥。）之力，不能知也。"

子兴见他说得这样重大，忙请教其端（端的，详情。）。雨村道：“天地生人，除大仁大恶两种，余者皆无大异。若大仁者，则应运而生（顺应天命或时势而降生。运：和顺的时代。），大恶者，则应劫而生（随着灾难的时代而降生。劫：厄运，灾难。）。运生世治，劫生世危。尧（唐尧，古代原始社会部落联盟领袖。他统一华夏，制定历法，推广农耕，最后把帝位禅（shàn）让给舜。）、舜（虞舜，古代原始社会部落联盟领袖。他虚怀纳谏，任贤使能，百业兴旺，开创了政通人和的局面。最后把帝位禅让给禹。）、禹（大禹，他用疏导方法治理洪水，三过家门而不入，又划定九州，建立夏朝。）、汤（商汤，也叫成汤，商朝开国君主。）、文（周文王，在位50年，国势强盛，为后来西周王朝的建立奠定了基础。）、武（周武王，文王之子。他继承父亲伐纣灭商遗志，牧野之战后推翻商朝，建立西周王朝。）、周（指周公旦，文王之子，武王之弟。武王卒，成王幼，周公摄政。他平定叛乱，制定典章，主张“明德慎罚”，以“礼”治国，进一步巩固了西周王朝的统治。）、召（shào，指召公奭（shì），文王之子，武王之弟。与兄周公旦共同辅佐武王伐纣灭商。后又辅佐成王、康王，开创了“四十年刑措不用”的“成康之治”。）、孔（孔子，名丘，字仲尼，春秋末期鲁国人，著名思想家、政治家、教育家，儒家学派的创始人。开创私人讲学之风，主张“有教无类”“因材施教”，有弟子三千，其中贤人七十二。曾周游列国十四年，宣扬“仁政”思想。晚年修订六经（《诗》《书》《礼》《乐》《易》《春秋》）。去世后，其言行思想由门徒记录下来，编成《论语》一书计20篇，该书被奉为儒家经典。）、孟（孟子，名轲，字子舆，战国时期邹国人，是继孔子之后儒家学派又一代表人物。提出“民贵君轻”的思想，主张“仁义”治国。晚年著书讲学，留下《孟子》七篇。）、董（董仲舒，西汉政治家、哲学家。提出“罢黜百家，独尊儒术”的主张，使儒学成为中国社会的正统思想。著有《春秋繁露》等。）、韩（韩愈，字退之，世称“韩昌黎”“韩文公”。与柳宗元一起倡导“古文运动”，反对六朝以来的骈偶文风，提出“文以载道”“务去陈言”等写作主张。其散文气势雄健，被尊为“唐宋八大家”之首。）、周（周敦颐，字茂叔，号濂溪，世称濂溪先生。北宋哲学家。他提出的无极、太极、阴阳、五行、动静、无欲等概念，成为宋代理学思想的重要内容。著有《太极图说》等。）、程（指程颢（hào）、程颐（yí）兄弟。程颢字伯淳，又称明道先生。程颐字正叔，又称伊川先生。北宋哲学家。他们曾就学于周敦颐，是北宋理学的奠基人。著有《定性书》《易传》等。）、张（张载，字子厚，世称“横渠先生”。北宋哲学家。提出“太虚即气”学说。著有《正蒙》等。其“为天地立心，为生民立命，为往圣继绝学，为万世开太平”的名言，为后代传颂。）、朱（朱熹，字元晦，号晦庵。南宋哲学家。他发展了二程的学说，是理学思想的集大成者。著有《四书集注》《楚辞集注》等。），皆应运而生者。蚩尤（神话传说人物。上古时代九黎部落首领。因与炎帝、黄帝争夺天下，失败被杀而沦为妖魔、邪神形象。蚩：chī。）、共工（神话传说人物。因与颛顼争夺帝位，“怒而触不周之山，天柱折，地维绝”，是一个破坏天体秩序的天神。）、桀（jié。夏桀，夏朝末代君主，他荒淫无度，是历史上有名的暴君。）、纣（zhòu。商纣王。商朝末代君主，也是历史上有名的暴君。与之相关的典故有酒池肉林、炮烙（páo luò）之刑等。）、始皇（秦始皇，姓嬴，名政。他在统一六国，建立秦朝的过程中，采用严刑酷法，大兴土木，横征暴敛，故有“暴秦”之称。）、王莽（西汉末年，王莽篡权，改国号为“新”。他屡次改变币制，造成经济混乱，民不聊生。）、曹操（即魏武帝，字孟德，三国时期政治家、军事家、文学家，时人评价他是“治世之能臣，乱世之奸雄”。）、桓温（东晋人，官至大司马，他阴谋篡位，未成而卒。）、安禄山（唐朝叛将，曾发动“安史之乱”，导致唐朝由盛而衰。）、秦桧（南宋初年宰相，曾力主对金和议，以莫须有的罪名杀害抗金名将岳飞，是历史上有名的奸臣之一。桧：huì。）等，皆应劫而生者。大仁者，修治（治理。）天下；大恶者，挠乱天下。清明灵秀（清正光明，聪慧美好。），天地之正气（纯正良好的风气。），仁者之所秉（拥有，保持。）也；残忍乖僻（乖张偏执。僻：pì。），天地之邪气（邪恶不正之气。），恶者之所秉也。今当运隆祚永（国运兴盛，皇位传承久远。祚：zuò，皇位。）之朝，太平无为（治国以德化民，不用政刑。）之世，清明灵秀之气所秉者，上至朝廷，下及草野（指民间。），比比皆是。所余之秀气，漫无所归，遂为甘露（甜美的雨露。），为和风（和煦的风，多指春风。），洽然（协和滋润的样子。）溉及四海（犹言天下。）。彼残忍乖僻之邪气，不能荡溢（激荡充溢。）于光天化日（指政治清明，承平无事的时代。）之中，遂凝结充塞（凝聚充溢。）于深沟大壑（深沟，深谷。壑：hè。）之内，偶因风荡，或被云摧，略有摇动感发（因外界刺激而引起反应。）之意，一丝半缕误而泄出者，偶值灵秀之气适（正好，恰好。）过，正不容邪，邪复妒正（正气不能容纳邪气，邪气反过来也会攻击正气。），两不相下（不相让。），亦如风水雷电，地中既遇，既不能消，又不能让，必至搏击掀发（奋力冲击，翻腾激发。）后始尽。故其气亦必赋（赋予。）人，发泄一尽始散。使男女偶秉此气而生者，在上则不能成仁人君子（指心地纯正、道德高尚的人。），下亦不能为大凶大恶。置之于万万人中，其聪俊灵秀之气，则在万万人之上，其乖僻邪谬、不近人情（指性格古怪孤僻，行为不合人之常情。）之态，又在万万人之下。若生于公侯（公爵与侯爵。泛指有爵位的贵族和官高位显的人。）富贵之家，则为情痴情种（指感情特别丰富、特别执着的人。），若生于诗书清贫之族，则为逸士高人（指人品清高脱俗，不慕虚名利禄的人。逸：隐逸。高人：品德高尚的人，超世俗的人。），纵再偶生于薄祚寒门（指贫贱低微的人家。薄：少。祚：福。），断不能为走卒健仆（指供人役使的仆役。），甘遭庸人（平庸无作为的人。）驱制驾驭，必为奇优名倡（指有名的艺人。优：优伶，演戏的艺人。倡：表演歌舞杂戏的艺人。）。如前代之许由（上古高士。据传：帝尧以天下让之，不受，隐于箕山；尧又欲官之，由谓其言污耳，乃洗耳于颍水之滨。）、陶潜（即陶渊明，字元亮，别号五柳先生，世称靖节先生。东晋大诗人，田园诗派的鼻祖。他不愿为五斗米折腰，辞官归隐田园。）、阮籍（世称阮步兵。魏晋时期名士，“竹林七贤”之一。经常纵酒佯狂，白眼示人，以表达对不满司马氏政权的不满。阮：ruǎn。）、嵇康（世称嵇中散。魏晋时期名士，“竹林七贤”之一。拒绝出仕而惨遭司马氏政权的杀害。嵇：jī。）、刘伶（魏晋时期名士，“竹林七贤”之一。因不满司马氏政权，其嗜酒不羁，放浪形骸。）、王谢二族（指东晋王导、谢安两个家族。这两个家族人才辈出，权倾朝野，功业显著。后世常以“王谢”为高门世族的代称。）、顾虎头（顾恺之，小字虎头，东晋大画家，代表作有《女史箴图》《洛神赋图》等。）、陈后主（陈叔宝，南朝陈末代皇帝。在位期间，他荒废朝政，耽于酒色，醉心诗文和音乐。其所作《玉树后庭花》诗，被称为亡国之音。）、唐明皇（唐玄宗李隆基。他在统治后期，独宠杨贵妃，任用李林甫、杨国忠为相，沉湎（miǎn）酒色，不理朝政，结果导致了安史之乱，使唐朝由盛而衰。）、宋徽宗（赵佶（jí），北宋的末代皇帝。在位期间，他重用奸相蔡京、童贯，又崇信道教，导致国家危机四伏。靖康二年，与其子宋钦宗一起被金人俘虏。）、刘庭芝（刘希夷，字庭芝，唐代诗人。代表作《代白头吟》有名句“年年岁岁花相似，岁岁年年人不同”。）、温飞卿（温庭筠（yún），字飞卿，时号“温八叉”、“温八吟”，是晚唐“花间派”的代表词人。）、米南宫（米芾（fú），字元章，号海岳外史，世称“米南宫”、“米襄阳”“米颠”，北宋书画家。）、石曼卿（石延年，字曼卿，北宋文学家、书法家。）、柳耆卿（柳永，字耆卿，世称柳七、柳屯田，北宋词人，婉约派代表人物。耆：qí。）、秦少游（秦观，字少游，号淮海居士，北宋词人，婉约派代表人物。），近日之倪云林（倪瓒（zàn），号云林子，元代画家。）、唐伯虎（唐寅，字伯虎，号六如居士、桃花庵主，明代画家。）、祝枝山（祝允明，号枝山，明代书法家。），再如李龟年（唐朝音乐家，他创作的《渭川曲》，特别受到唐玄宗的赏识。）、黄幡绰（唐朝宫廷乐师，《霓裳羽衣曲》石刻的篆刻者。他性格幽默，善于口才，深得唐玄宗的赏识和信任。绰：chuò。）、敬新磨（五代后唐人，庄宗宠爱的优伶之一。）、卓文君、红拂（本姓张，隋末越国公杨素的家伎。她慧眼识英雄，见李靖心怀大志，于是私奔相从。后世誉之为奇女子，是“风尘三侠”之一。）、薛涛（唐代乐伎、女诗人，她创制深红小笺写诗，人称“薛涛笺”。）、崔莺（指崔莺莺。《西厢记》中女主人公。她美丽而有才情，大胆追求爱情，在红娘帮助下，与张生（君瑞）相恋并结合。是一个反对封建礼教的女性形象。最早见于元稹《会真记》，其名又叫“双文”。）、朝云（指王朝云，西湖名伎，后来成为苏轼的红颜知己和侍妾。苏轼谪居惠州，只有朝云相随。后病死惠州。）之流。此皆易地则同（本指思想信仰相同的人，即使所处环境不同，其想法和行为也一样。这里指“无大异者”虽然生活在不同的环境，有着不同的经历和境遇，但是他们的秉性却是相同的。）之人也。”

子兴道：“依你说，'成则王侯败则贼’（意即以成败论英雄。）了。”雨村道：“正是这意。你还不知，我自革职以来，这两年遍游各省，也曾遇见两个异样孩子。所以，方才你一说这宝玉，我就猜着了八九亦是这一派人物。不用远说，只金陵城内，钦差（由皇帝特命出外办理重大事务的官员。）金陵省体仁院总裁（作者虚拟的官职名。）甄家，你可知么？”子兴道：“谁人不知！这甄府和贾府就是老亲（祖辈就有亲戚关系。），又系世交（世代都有交情。）。两家来往，极其亲热的。便在下也和他家来往非止一日了。”

雨村笑道：“去岁我在金陵，也曾有人荐我到甄府处馆（在私人家中教书）。我进去看其光景，谁知他家那等显贵，却是富而好礼（富贵且讲究礼仪。）之家，倒是个难得之馆（旧时指教学的地方。）。但这一个学生，虽是启蒙（启发蒙昧。这里指教小孩子读书，使获得入门知识。），却比一个举业（指科举应试。）的还劳神（耗费精神。）。说起来更可笑，他说：'必得两个女儿伴着我读书，我方能认得字，心里也明白，不然我自己心里糊涂。’又常对跟他的小厮（供使唤的僮仆。）们说：'这女儿两个字，极尊贵，极清净（干净，纯洁。）的，比那阿弥陀佛（梵文音译，佛教徒所指西方极乐世界里最大的佛。），元始天尊（道教供奉的最高天神。）的这两个宝号（称神及僧道法号的敬辞。）还更尊荣无对（无双。）的呢！你们这浊口臭舌（肮脏、不干净的嘴。），万不可唐突（冒犯，亵渎。）了这两个字，要紧。但凡要说时，必须先用清水香茶漱了口才可，设若失错（出错。），便要凿牙穿腮（敲掉牙齿，穿透腮颊。形容残酷惩罚。）等事。’其暴虐浮躁（脾气易怒，轻浮好动，没耐性。），顽劣（顽皮而不服管教。）憨痴（痴呆不懂事。憨：hān，痴呆。），种种异常。只一放了学，进去见了那些女儿们，其温厚和平（温和，和顺。），聪敏文雅，竟又变了一个。因此，他令尊（尊称别人的父亲。）也曾下死（下死手，下死劲。）笞楚（即鞭打。笞：chī，竹板。楚：荆条。都是打人的工具，这里用作动词。）过几次，无奈竟不能改。每打得吃疼（忍受疼痛。吃：承受，禁受。）不过（承受不住。）时，他便'姐姐’'妹妹’乱叫起来。后来听得里面女儿们拿他取笑：'因何打急了只管唤姐妹做甚？莫不是求姐妹去讨情讨饶？你岂不愧些！’他回答得最妙。他说：'急疼之时，只叫姐姐、妹妹字样，或可解疼也未可知，因叫了一声，便果觉不疼了，遂得了秘法（犹秘术，秘密的方法。）。每疼痛之极，便连叫姐妹起来了。’你说可笑不可笑？也因祖母溺爱不明（形容过分宠爱，而看不到子孙缺点。溺爱：过分宠爱。溺：nì。），每（经常。）因孙辱师责子，因此我就辞了馆出来。如今在这巡盐御史林家坐馆（担任塾师。）了。你看，这等子弟，必不能守祖父（祖辈和父辈。）之根基（家业。），从师长之规谏（劝说，教导。）的。只可惜他家几个好姊妹，都是少有的。”

子兴道：“便是贾府中，现有的三个也不错。政老爹的长女，名元春，现因贤孝才德，选入宫（进入后宫。）作女史（古代宫中女官名，掌管王后的礼职。后成为对知识女性的美称。）去了。二小姐乃赦老爹之妾所出（指生育的子女。），名迎春，三小姐乃政老爹之庶出（指姨娘所生的子女。），名探春，四小姐乃宁府珍爷之胞妹（称同父母所生的妹妹。），名唤惜春。因史老夫人极爱孙女，都跟在祖母这边一处读书，听得个个不错。”雨村道：“更妙在甄家的风俗，女儿之名，亦皆从男子之名命字（取名字。），不似别家另外用这些'春’'红’'香’'玉’等艳字的，何得贾府亦落此俗套？”子兴道：“不然，只因现今大小姐是正月初一日所生，故名元春，余者方从了'春’字。上一辈的，却也是从兄弟而来的。现有对证（证据。）：目今（如今。）你贵东家（受聘或被雇佣的人称他的主人。）林公之夫人，即荣府中赦、政二公之胞妹，在家时名唤贾敏。不信时，你回去细访可知。”雨村拍案（拍击桌子，表示惊异、感慨等情绪。）笑道：“怪道这女学生读至凡书中有'敏’字，皆念作'密’字（古代有避讳之制，对君亲的名字，不能直读其音，直书其字。必须改音、改字或省笔，以示敬避之意。），每每如是；写字遇着'敏’字，又减一二笔，我心中就有些疑惑。今听你说的，是为此无疑矣。怪道我这女学生言语举止另是一样，不与近日（至今为止较长的一段期间。）女子相同，度（duó，揣测。）其母必不凡，方得其女，今知为荣府之孙，又不足（不值得。）罕矣。可伤（可悲，可怜。）上月竟亡故了。”子兴叹道：“老姊妹四个，这一个是极小的，又没了。长一辈的姊妹，一个也没了。只看这小一辈的，将来之东床（对女婿的美称。典出《晋书·王羲之传》：太尉郗鉴派人到丞相王导家选女婿，王家的子弟都很矜持，唯独王羲之不以为意，坦腹躺在东床上吃东西。郗鉴欣赏他这种“名士”风度，就把女儿嫁给了他。）如何呢。”

雨村道：“正是，方才说这政公，已有衔玉之儿，又有长子所遗一个弱孙（年幼的孙子。这里指贾兰。）。这赦老竟无一个不成？”子兴道：“政公既有玉儿之后，其妾又生了一个，倒（却）不知其好歹（意即不知轻重，不识分寸，不知道是非。）。只眼前现有二子一孙，却不知将来如何。若问那赦公，也有二子。长名贾琏，今已二十来往（左右，上下。）了。亲上作亲（原是亲戚，后又结姻亲。），娶的就是政老爹夫人王氏之内侄女（指妻子弟兄的女儿。），今已娶了二年。这位琏爷身上现捐（用钱买官。）的是个同知（官职名。明清时为知府、知州的佐官，掌督粮、缉捕、边防、水利等事。），也是不肯读书，于世路（宦途，世情。）上好机变（机谋权诈，灵活处事。）言谈去的，所以如今只在乃叔政老爷家住着，帮着料理些家务。谁知自娶了他令夫人（对别人妻子的尊称。）之后，倒上下无一人不称颂他夫人的，琏爷倒退了一射之地（一箭所能达到的距离。约当一百二十至一百五十步。）。说模样又极标致（美丽，漂亮。），言谈又爽利，心机（心思，机谋。）又极深细，竟是个男人万不及一（一万个也抵不上一个。形容极其优秀、出众。）的。”

雨村听了，笑道：“可知我前言不谬（不错。）。你我方才所说的这几个人，都只怕是那正邪两赋（意即正与邪、善与恶两种禀性集于一身。赋：资质，天性。）而来一路之人，未可知也。”子兴道：“邪也罢，正也罢，只顾算别人家的帐，你也吃一杯酒才好。”雨村道：“正是，只顾说话，竟多吃了几杯。”子兴笑道：“说着别人家的闲话（无关紧要的话。），正好下酒（作为喝酒之助。），即多吃几杯何妨。”雨村向窗外看道：“天也晚了，仔细关了城。我们慢慢地进城再谈，未为不可。”于是，二人起身，算还酒帐。

方欲走时，又听得后面有人叫道：“雨村兄，恭喜了！特来报个喜信的。”雨村忙回头看时——